夜飞雪一惊,正想要解释,太后却又笑了起来,一脸慈和地说着:“来人,还不快给席姑娘赐坐?这孩子极对哀家眼缘,哀家要跟她好好聊上一聊。”
说话间,就有小太监搬过软凳来,太后指示将软凳放于她面前,夜飞雪也老实不客气,大刀金马的坐了下来。
太后仍是紧紧拉着她的手,死死地盯着她,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道:“乖孩子,好孩子,你果然是不认得哀家了。唉,你怎么就不认得?难道你当真认不出哀家是谁了吗?难道你心中没有好好的想过一想,猜测过一翻?”
夜飞雪愈听愈惊,为什么她的语气,她的腔调,她的举手投足还有她的声音,竟会这么像我所认识的一个人,一个我最怕最怕的蛇蝎女人?可是……可是,她又怎么会是她?莫说她们两个的相样完全就不一样,就连身份、地位也完全不同,难道……不,不,不会的,不可能,她不相信!
这么想着,夜飞雪不由起身,敛襟一礼,恭谨地回答道:“民女不敢妄加猜测,既然太后大张旗鼓,派人宣了民女席花晨进宫,那么自然就有太后的道理!”
她特意在席花晨上面加重了声音。
太后点了点头,眼中掠过一道尖利而凌厉的光芒,转而又平和起来,她慈祥无比地笑道:“啧啧啧,果然是个有性子的,怪讨人喜欢的。难怪总有人护着你,哀家就不信,明儿个你见到皇上,还能像眼前这样平缓淡漠。来人,传哀家旨意下去,一会儿给席姑娘的屋子里多加几个火炉来,本来开春了,也该暖和了,偏偏这两天,却冷的厉害起来,而有些事情的真相,知道了会让人的心里更冷,不把她那的屋子给弄得暖和一些,哀家真担心,这么好的孩子,这么乖的孩子,就会给活活冻死了。”
有内监应了一声,夜飞雪虽脸上竭力保持着淡然,可是心里忍不住震惊莫名。
太后见她有些痴傻,突然抬头莞尔一笑,她明明丑到了极致,可是她笑起来的气质,竟让人感觉她竟然是一个皎美不可方物的绝代美人。
“说起来,哀家能有今日,也应该好好谢谢你席花晨。”太后凝神盯着她,一双黑瞳仿佛两丸水银,熠熠生辉,亮得惊人。
这句话,令到夜飞雪心中骇然,再看太后,突觉她眼中光芒冷冽,胜似冰雪覆盖,不由得连话语中都带上了颤音:“民女不知太后为何而谢?”
太后微微一笑,唇边无限讥讽:“是呀,你倒的确是不知,若是你知道的话,只怕有些事,你也未必肯做。”
夜飞雪听着糊涂,不知该如何接口,只好低头不语。
太后再次微笑,双眸中带出一片沉稳狠辣来:“哀家知道你一向聪明,所以,既然你现在是席花晨,那就安安份份的做好你自己的本份。吴越国的皇宫,并不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哀家劝你,不该打听的事,就不要打听,不该认识的人,就不要认识。”
夜飞雪压抑住心中的不安,低头应道:“民女谨尊太后懿旨。”
话音刚落,依希便听到太后身后有吃吃地笑声传来,太后也笑道:“说来,看到你这样乖巧的样子,哀家还真不适应。”听太后的口气,竟然对她十分熟悉。
夜飞雪心中不由惊疑更甚,刚想变着法儿从太后口中探出些什么时,太后却懒懒伸了个腰,笑道:“果然是年纪大了些,说这么一会子话,就把哀家累了个够呛,好孩子,你也累了,先回你的屋子去好好休息,只是千万要留着力气,以便明天见你的皇上呀。”
她在“你的皇上”四个字上加重了音,脸上笑得更是欢愉,衬上她这张斑驳的脸,越发显得诡谲。
夜飞雪心中一动,太后说“你的皇上”,难道……难道翼安王竟然当了皇帝不成,而这死老太婆竟然会是翼之的娘亲?
惊讶之下,夜飞雪抬头望向太后,询问出声:“民女无知,太后指的皇上,可……还是弘文皇帝?”
太后面上神情不变,眼中的光芒却诡异:“难道你不知道,弘文帝已经禅位给承哲皇帝了吗?”
夜飞雪摇头道:“民女一向深居闺中,是以便是连皇上禅位这等大事也不晓得。”
这句话,又引来太后身后吃吃的轻笑,夜飞雪好奇之极,不由抬目向太后身后望去,太后笑道:“你别见怪,偷笑的那个是哀家的贴身奴才,她打小就有个习惯,但凡听到荒诞滑稽之事,就喜欢笑出声来,没得就是被哀家给宠坏了。”
夜飞雪微微挑眉,淡淡道:“民女的确不知道皇上禅位一事。”
太后嫣然一笑,烛光之中,这张丑陋的面孔竟平空生出一种艳意来:“她笑的,可不是你不知道皇上禅位这一句话。便是连哀家都想不到你席花晨会说出深居闺中这四个字。”
夜飞雪不禁脸上一红,心中却更加惊异。
太后见她脸红,不由曼声轻笑,道:“你深居闺中,跟皇上却有着如此的缘分,倒也是难得。”
夜飞雪又是惊诧,又是慌乱,问道:“不知太后所指的民女跟皇上之间缘分是为何意?”
太后咯咯娇笑,大殿内朱红的烛火将她的双眸映得灼然生辉:“意思便是指你与皇上之间极为有缘呐。”
“民女从未见过皇上,又何来有缘一说?”夜飞雪抬眼迎上,暗中却是一阵心悸,好似重鼓擂在心间,一颗心难受得漏跳一级。
太后樱唇微启,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道:“何必这么急着为自己开脱?你跟皇上之间,有缘没有,缘深缘浅,等到你明日见到他自己会有分晓。”
夜飞雪深吸一口气,心中虽有千百个疑念,但也知道太后必然不肯多说,此时多问无意,当下抬头含笑应道:“是!民女若能见到皇上,自然会算一算跟皇上之间的缘分到底是深是浅。”
太后几乎是讥讽地睨了她一眼,以袖掩面,笑得花枝乱颤道:“哀家向你保证,你跟皇上之间的缘分非比寻常。皇上固然对你牵肠挂肚,你对皇上只怕也是念念不忘。说实在的,哀家倒也有几分佩服你,你看你,虽说也有几分姿色,但也称不上是倾城倾国,琴棋书画一概不通,女工绣艺只怕更是不好,也不知道你好在哪里,倒是引得这些龙子凤孙对你情有独衷呀。”
看样子,这太后竟然对她极为了解,但太后所说的“龙子凤孙对你情有独衷”倒是让夜飞雪有些不明白了。难道是因为翼安王把她从恒王手中救了出来,太后要找她算帐了不成?
夜飞雪这么想着,到底便有了几分心虚,面上也不禁有些白,微微苦笑道:“民女不知有龙子凤孙对我情有独衷,但若真是如此,大抵便是因为民女温柔贤淑之故……”
太后听了,噗嗤一笑,她举起右手,对着烛光把玩着右手手上的一枚硕大的紫玉凤戒,玉手翻转间,但觉宝光潋滟,只逼得人眼睛也睁不开。
“哀家身边的那些个女孩儿,都十分有趣,但她们再有趣却也比不上你席花晨。”太后漫声长笑,她乌黑云鬓上压满了各式凝重金贵的珠钗,星星点点的宝光,随着她身子的起伏闪烁生辉,映入夜飞雪眼中,只刺得双目赤痛。
“能在哀家这副容貌面前,面不改色,能如此镇定的应对哀家的问话,更重要的是,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撒下弥天大谎,随后做出惊天举措,这样的女孩儿当真倒也不多。很好,你很对哀家的胃口,哀家喜欢你,当真是喜欢得紧了。”
太后嘴上说喜欢夜飞雪,喜欢得紧了,可是她看着她的目光却露出森然之色。夜飞雪心中寒意更盛,这太后对她的态度突尔亲热,突尔冷漠,她给她的感觉仿佛十分熟悉,又仿佛十分陌生。她当真是想破脑袋也忆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太后,自然就更不晓得太后对她为何要用这种态度。而更让夜飞雪感觉糟糕的是,她对太后一无所知,而太后对她,竟似十分了解。
如此的处境,让夜飞雪心中几乎焦忧成狂,面上却半点不露,只是淡淡道:“太后口中所说的那个有趣的女孩儿,必定不是民女席花晨。”
太后眼中的光芒一盛,顿时熠熠生辉,她含笑道:“是极,倒是哀家弄错了,这个有趣的女孩儿,的确不是什么席花晨。不过,哀家相信,今后,你席花晨必然就会成为这个有趣的女孩儿,你说是不是?”
夜飞雪想不明白她说的是谁,难道自己长得跟她认识的女孩子其为相似,所以她把她给弄来李代桃僵的?正当夜飞雪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太后却将脸孔一沉道:“哀家有些累了,你也该退下了,你记住了,这里可是皇宫,要想在这里好好的活下去,就得收起你的那些个脾气和小心眼。”
夜飞雪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道:“多谢太后关心,民女自然省得,民女告退了。”
说罢翩然行礼,缓缓退却,随后,依然坐上了翔鸾凤车跟着司礼太监向自己的“寝宫”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