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伸手拿起欢喜递给她的一盏新茶喝了一口,珠玉繁翠下的神色阴冷似雪。
“自然是有心人帮哀家出的主意。其实当年哀家虽宠绝后宫,但也不是个没有计较的人,早在宫外购置了无数房产,也存了不少钱财。出了事之后,哀家不方便露面,却又急着用钱,所以便让一直跟随在哀家身边的太监总领管事冷卫强着手处理。后来,为了哲儿,便让他成了冷老爷,以掩人耳目。至于冷雪……”太后不动声色的打量夜飞雪一眼,缓缓道:“哀家并不想瞒你,当日哀家在落难之时,曾经从人贬子手中救过一群女孩儿,当时还年幼的阿喜和孟忆柳就在这群女孩儿当中。也曾经救过一对难落的姊妹,那个姊姊虽然还十分年幼,但长相之上竟有几分跟哀家未被毁容前相似,她那个妹子更小,虽尚不满周岁,却也长得眉目清秀十分可人,于是,哀家便将那姊姊安排至蓝言轩身边,当了他的女儿,而那个年幼的女婴,哀家便将她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夜飞雪“唔”了一声,将目光转至欢喜身上,她一直恭顺无比的立在太后身后,再明亮的阳光也照不到她的身上,她的脸上始终带着抹恬静的微笑,仿佛她从来就在这里,又好象她根本就是刚刚才出现的。
“不管你想不想知道,哀家都已经把哀家如何变成冷夫人的原委告诉你了。哀家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正因为你是聪明人,所以,有些事情难免就会东想西想,明明想问,却偏偏憋在肚子里不问,说不定还会从别的什么太妃啦,宫女啦口中去旁敲侧击。所以,哀家便索性把这事儿,跟你说个清楚明白。”太后见夜飞雪听后神色木然,不由似笑非笑地斜看了她一眼。
夜飞雪慢慢玩弄手腕上的缠臂银镯,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么民女倒真的有件事情想要请教太后。”
太后显得十分满意,侧过头看着她,眼神出奇地明亮:“你想问什么?”
“当日在冷家送亲的船上,曾经有过二个粗使丫环,叫做小红小翠的。这两人是干什么的,是谁派来的,想必太后您十分清楚。其实既然您当时已经存了除却我之心,那么现在为何又弄出个席花晨来?为什么还要让我姊姊进宫?为什么不索性直接将我们姊妹两个彻底铲除掉?”
太后闻言向她启齿一笑,粲然道:“你这可就要多谢你自己了?”
“谢我自己?”夜飞雪不禁愕然。
“不错,你也算是本事极大的,亦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让那个一直桀骜不驯的翼安王对你迷恋至深。如此一来,你这枚弃子,便又变成了哀家手中的一枚良棋,既然如此,哀家又怎么舍得铲除你们姊妹俩个呢?哀家并不想瞒你,当今皇上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如今还是摇摇不稳,有了翼安王的支持,那么菰安郡将是以我哲儿从政以后最好的经济、军事支柱!”太后幽幽微笑,眼中射出阴暗的光芒,如午夜鬼坟上飞舞的幽绿磷火。
“太后您这是什么意思?”夜飞雪心中又惊又恨,脸上忍不住已然变色。
“翼安王妃当年不慎落入江中毙命,翼安王身边正妃之位空悬,这次皇上登基,翼安王功不可没,若由哀家赐婚,将席将军之女席花晨许配给他,你说,他会不会很感激哀家?花晨,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肯吧?”太后微笑着望着夜飞雪,可是眼里面容之上,却全都是森冷的杀意。
窗外愈加明艳的太阳光芒,透过层层窗格直刺入夜飞雪的眼中。轻风略带着阵阵花香微渗入这熏香浓郁的殿中,却终于敌不过熏香的浓郁而慢慢散去。夜飞雪愣愣地站着,身上却是一阵冷一阵热,半天,方才咬牙问道:“若是我不肯呢?”
“不肯?”太后笑了起来,嘴角含着浓浓的讥诮:“那哀家就唯有弃子不用!席花晨,你若不肯站在哀家这边,那就会变成哀家的死敌,哀家对待敌人,一向绝不留情。”
一直站在太后背后的欢喜突然微微一笑,露出了细白的贝齿:“姑娘可是真的要想清楚,阿喜听闻静柔夫人的身体可是一直不怎么好呀。”
居然又用她姊姊来威胁她!
夜飞雪心中大怒,却偏偏无可奈何,只低垂着头,死命地揉搓着衣衫的一角,将身上这件银丝牡丹花纹的礼服揉得不成样子。
太后也不急,只缓缓地饮着茶,眉宇之间的笃定,一如当年尚是冷夫人时逼迫她李代桃僵时稳坐钓鱼台的样子。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才好?要不,先暂时答应她,然后虚以委蛇,趁机逃回菰安郡吧!可……可夜无色怎么办?太后将她安排到翼安王身边,其居心目的已经是不言而语。如果她不听从太后的安排,那么,太后会如何对付她姊姊?难道……难道,答应太后,完全听从她的,以换取姊姊的安危吗?先别说这么做会有多对不起翼安王,她自己又怎么甘心一辈子都当一个被别人操控着绳线的木头傀儡?
怎么办?究竟怎么办才好?为什么一切又重新变成了老样子?为什么姊姊夜无色明明已经逃脱了这样的命运,可如今却又重新成了他人手中的鱼肉?难道让她再一次为了她而牺牲吗?又难道忍心看着姊姊因她而受到太后迫害吗?
在这一瞬间,夜飞雪几乎忍不住想要尖叫起来,体内有隐忍压抑了好久的东西在狂乱的叫嚣着,仿佛时刻要爆发出来。可是她终于还是没有尖叫起来,因为别人愈是如此逼迫她,她内心的反抗便愈是强烈。她静静的吸了一口气,将五指捏成一个拳头,毅然抬头道:“那么,请恕民女无礼,民女要跟太后谈谈条件了。”
“你还想跟哀家谈条件?”太后诧异地扬起了眉毛,莞尔一笑道:“你凭什么跟哀家谈条件?你可知何为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就凭你化名薛飞毒死先帝这一条,你就是罪无可恕,你居然还想要出跟哀家谈条件?”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冰冷无比,可她的脸上却张扬着胜利的微笑。
“请问太后,你要我嫁过去做些什么?”夜飞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你所要做的,无非也就是三件事,第一,就是用你那漂亮的脸庞好好迷惑住翼安王的心。第二,你要想办法,让他们除却将菰安郡的盐务仍交由隐龙山庄外,还要将菰安郡的七成税收上交国库。第三,一旦哀家需要调动菰安郡兵力,那么你就一定要设法说服翼安王出兵勤王。”
夜飞雪听得一怔一怔的,突的,不由自己的就失笑了起来:“太后呀太后”她笑得几近疯颠:“您可真看得起我。您凭什么认为我夜飞雪就可以在菰安郡里翻手为云,复手为雨的?”
“凭什么?”太后笑着轻拍她的手,紧跟着却是手上一紧,三寸来长的金壳缕花护甲深深扎进了的她手心里:“就凭他翼安王敢从毓敏太后手中救回薛飞一条贱命,就凭他翼安王在当京城宫闱之变后敢夜闯琥阳王府为你洗刷冤曲,为了你还答应扶持琥阳王当皇帝;就凭他翼安王一路艰辛将你带回菰安郡,就凭他翼安王为了保护你将你留在军营之中,就凭他翼安王居然敢在当时那种情形之下,只身带着铁血三十骑横扫恒王府救你!”
袭袭的浓香在殿堂之中弥荡萦纡,直熏得夜飞雪双泪长流,太后的手轻柔的拂过她眼角冰凉的泪珠,慢里斯条地说道:“花晨,哀家说的这一切,可还够了?翼安王跟爹一样,也是个多情种子,只要你牢牢控住他的心,你要什么,他多半都会给你的。”
夜飞雪整个人仿佛痴了,傻了,只呆呆地凝望着窗纱外那明灿灿的阳光。四周安静得诡谲无比,除了太后有意无意的敲打着金护甲外,再也没有一丝丝声响。护甲的节奏由慢而快,愈来愈急,仿佛就是声声对她的催促。终于太后有些按捺不住,含笑道:“花晨,以哀家之见,此乃两全其美之事,既可让你与翼安王双宿双飞,又可保你姊姊一世平安,有什么不好的?你这么犹豫,难道你心中另有他人?”说罢眼光如电般向她射来。
此时此刻已然容不得夜飞雪半点犹豫,她只好压下心底的万分不甘与怨仇,冷笑道:“那好吧!只是,既然太后把我姊妹当做是您手中博弈的棋子,那也需得善待我们这些棋子才是,将来我人去了菰安郡,姊姊却在这厢里毒发身亡了,那么太后,我敢保证,菰安郡将不再会是您身后最好的支柱,而会是刺入您心脏中最尖锐的一把刀子。”她轻淡的声音在空寂的大殿里听来有种格外坚毅的味道。
太后的微笑戛然而止,脸上露出震怒无比之色,脸色亦变得铁青无比,她冷冷道:“阿喜,传哀家口谕下去,将服侍静柔夫人的那一干奴才全都拉下去仗打三十。哼,这婉容也真正是个没用的东西,这样也会让人给下了毒去。着太医院里派人去好生伺候静柔夫人。”
夜飞雪缓缓站了起来,冷笑道:“民女本以为姊姊若得太后照拂,想来不会吃什么大亏。现在看来,也有太后您无可奈何的地方呀。”
太后慢慢抿了一口茶,徐徐道:“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最难把握的就是人心吗?你放心去菰安郡好了,皇上和哀家……当会全竭尽全力保你姊姊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