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慈宁宫的宫门,承哲因突然明媚的阳光而半眯起眼,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园内暗香浅浅,落英缤纷的桃花突然问夜飞雪道:“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夜飞雪有些慌乱地回答。
“真的没什么?”承哲站定了,含笑望着她,那朗如明月的瞳眸中居然清晰地映了一个神色阴郁的她来:“就算看在你我昔日的情分上,你也不肯说?”
他提及昔日的情份,倒让夜飞雪心头一软,遂抬头,带着复杂遗憾的感慨长叹道:“奴婢只是觉得,皇上似乎变了许多。”
“变了许多?”承哲低声浅笑,墨玉似的双瞳温柔似水,眸中的焦距静静停格在她脸上:“在这世上有谁能够一成不变?你说我变了许多,那么你呢?你又何曾不是变了许多?”
夜飞雪转头,避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低声道:“奴婢的改变,不过只是在面上,内心却从未变过。”
“若你的内心从未改变,那么,现在的你为什么会让我感觉到离我那么的遥远?”承哲深深地望着她,那流光四溢的眸子慢慢敛去光泽,余留下浓浓的黑:“你知道不知道,都过去那么久了,我始终记得,那一次我们手牵着手,默默地奔跑在滂湃大雨中样子;始终记得,你喝醉酒,哭倒在我身上的样子;始终记得你望着我的眼睛,对我说:你要我留,我便留的决然样子。始终记得,我们一起喝酒一起唱歌,一起捉弄绿鬓的样子,始终记得……”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夜飞雪惊恐地转过头,闭上眼睛,使劲捂着耳朵,拒绝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心“扑通扑通”的乱跳着,她根本分不清这样的心跳到底是因为慌乱还是害怕。
骤然间,她的双手被承哲强制性从耳边拉下,他轻轻的,一字一顿地在她耳边问道:“告诉我,分别这么久,你有没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想我?有没有,在做梦的时候,梦到过我?”
心犹如被凿了个洞,痛地让夜飞雪揪心,她睁开眼睛,伤悲地望着他:“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这翻话若在当日,我恢复女儿身的时候你跟我说的,那我一定不顾一切的跟你走。可是你没有,你甚至不加一点挽留地就让翼之带走了我。”
“那是因为……”
“不,不,皇上不要说,不要再说了!”夜飞雪死命咽下眼泪:“现在这样,对皇上,对奴婢来说都好。否则,我……我真不知道该拿什么面目去见……见姊姊!”
听她提及夜无色,承哲神色一暗,倏地,却伸手一把抓住夜飞雪的腕。夜飞雪的心“扑通”一声巨跳,突然又停了下来似乎不再跳动,再跳的时候,却已是被他握手走了老远。
夜飞雪既慌且乱,面色阵红阵白,使劲想要从他手里抽出手来,却是力所不能及。正自着急,后面那个面黑如铁的侍卫却已开口说道:“皇上这样拖着尚仪走,实在于礼不合!”
承哲骤然停步,转过身来,面前那个侍卫,冷冷道:“你倒是好胆!”
那侍卫笑了笑,脸上毫无惧色道:“蓝大人对奴才有所交代道,皇上大婚在即,不可让些狐媚的女子与皇上太过接近。奴才这也是职责所在。”
承哲没料到他这么大胆,只气得浑身发抖,夜飞雪趁机挣脱出来,远远跟在他的身后。他也没再勉强她,只觅了那两个侍卫一眼,随后面色沉如寒水,再不多说。
乾清宫里的宫人,早已候在那儿等皇帝,见了皇帝如此怒形于色的样子,慌得老远就纷纷跪于地下,开始瑟瑟发抖,为首的宫女已是语带泣音:“请皇上息怒。”
承哲敛了几分怒色,长叹了口气道:“绿鬓,朕累了,去给朕沏壶好茶来。”
这宫女竟是绿鬓,她听得承哲语气柔和,这才欢喜起来,笑生两靥,抬头道:“主子,雪水一早就炖上了,就等着主子回来才沏呢。”
承哲淡淡一笑,掩不住眉心浅浅的疲倦:“都跪在宫门口成什么样子,进去吧。”说着,竟又伸手拉了夜飞雪走入宫门。
一直跟在俩人身后的两名侍卫想也不想,也要跟着进来,不想绿鬓面色一沉,厉喝道“站住,你们二个是什么人,居然敢带刀走进这乾清宫。”
那两名侍卫一怔,互相使了个眼角,其中一个陪笑道:“我等是大内一等带刀侍卫,昨日宫中出现刺客,大将军吩咐我等需寸步不离,保护皇上安危。”
“带刀侍卫?”绿鬓轻笑一声,指着宫门外一丈之处道:“既然如此,你们俩个都到那儿站着去,这是先前大总管还在的时候立下的规矩。你们记住了,这里是乾清宫,你们要在这儿当差,该如何站,怎么站,就都得听我的。瞧你们一个二个的,都把这儿当成自个儿家的院子似的,直愣愣就往里面闯。”
另一个侍卫当下就虎下了脸,冷冷道:“这位姑娘,这可不太好吧,万一要再有个刺客什么的,刺死了皇上,可如何是好?”
“你大胆!”绿鬓怒形于色:“竟敢如此诅咒皇上,居心何在。”
她退后两步,微微而笑,眼中却露出清淡冷漠之色,冷冷道:“你们俩个带刀硬闯乾清宫,冒犯天威,该当死罪。”她口中的这“死罪”两个字,方才吐出,但只听得一阵极为尖锐的呼啸之声破空传来,两支黑色长箭似闪电迅雷一般从乾清宫某个角落射出,只听得“叮”“叮”两声,长箭直直穿透了那两位侍卫的胸部,将两人死死钉入了墙面之上。
夜飞雪被这突然而至的杀戮惊了个腿软身歪,惊呼一声,连退数步,随即被承哲用力抱进怀里,他伸出手来轻捂住她的眼睛道:“别看!”夜飞雪轻轻推开他的手,抬头静静向他的眼睛望去,却见他的目光兀自逗留在那两具尸体上,眼神冰冷濯然,如寒光四射,心底不由一阵发悸。
许是觉察到了她在打量他,承哲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拖了她的手施施然往宫内走,漫漫然说道:“这些年,我扮东扮西闹荡江湖的唯一好处,就是认识了一些义薄云天的江湖侠士,我住进乾清宫后,把他们也藏了进来,本来一直东躲西藏地瞒着无影,现在他人不在了,他们倒是可以见光了。”
这时绿鬓已是将茶奉上,伺侍着皇帝喝了,又亲自端到夜飞雪面前,抿嘴笑道:“好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仿佛片刻下令夺去两条性命的人并不是她,又仿佛此刻还在殿外墙上的那两具冰冷的尸体,跟她没有半分关系一样。
夜飞雪哆哆嗦嗦地端起茶来,喝了好几口才算是缓过劲来,苦笑道:“想不到绿鬓姐姐除了舞跳得极出色之色,竟也是位巾帼豪杰。”
绿鬓笑了,吐了吐舌头道:“不敢,奴婢可比不得叱咤风云的薛神医。”
承哲的眉间不易察觉地一跳,却又敛住了,他伸手拉了拉绿鬓那油光可鉴的大辫子,带着些许玩笑口吻道:“薛神医在菰安郡,你这丫头可是想他想紧了?是不是想让朕把你指配给他呀?”
绿鬓脸上微微一红,轻嗔:“皇上欺侮人家!”说着跺脚跑了出去。
承哲含着俊美温和的笑容,转向夜飞雪:“飞……,花晨,刚才让你受惊了。”
夜飞雪不敢跟他的双目相交,偏过头去道:“皇上真是小心,看来你连你自己的乾清宫里的人都不是很相信呀。”
承哲微微一笑,笑容里却带着些微的讽刺:“仲父关心朕的安危,指来服侍朕的,都是些老人。无影大总管在的时候,虽然因他们不懂规矩处置了几个,但总是要顾着仲父的面子才好。”
夜飞雪轻叹,微微皱眉,原来这乾清宫里头,仍是看着平安和乐,实质却是凶险诡谲。
承哲细细凝望着她,见她眉头深锁,不禁带着几分宠溺地笑了:“你是朕封的第一个女官,朕昨天还来不及恭喜你!所以,今天特地叫绿鬓备了些酒水,好好地为你这个尚仪庆祝一下。”
说话间,绿鬓已是忙碌着将御膳传了过来,她跑前跑后的忙着,脸上漾着稚嫩甜美的笑容,盈盈大眼里盛满的是清澈和纯真。夜飞雪出神地望着她的背影,轻淡地问道:“皇上将奴婢从飞英堂迁到了这里,那么,却不知道那一宫的宫人又迁到了何处?洁华呢?”
承哲不意她在这当儿突然问到了飞英堂宫人的事,面上不禁一僵,良久,方才轻声道:“绿鬓她……一向负责善后。他们……的家人会过得很好。”这句话,说得隐晦含糊之极,可是中间蕴藏的血腥,却让夜飞雪毛骨悚然。
许是听到皇帝提到了她的名字,绿鬓在这个时候突然回过头,冲着他们莞尔一笑,她笑得是那样的天真纯洁,笑得那样的姣美可爱,可她这样的笑容,却夜飞雪更加害怕,她浑身发抖,手足全冰地望着绿鬓,恍若梦中。
“用过膳后,不如去静柔夫人那儿看看,你知道,她的身子一向不好,你也是个略懂医术的人,去看看她,也是好的。然后,我们再一起去瞧瞧,翼安王的手下,是不是真的那么能打。”许是瞧着夜飞雪神色恹恹的,承哲转移话题轻声说道。
“皇上,我……奴婢想求你件事!”想着那些人可能地处境,夜飞雪不由地有些双眼泛红,她跟她们虽然没有什么感情,可是必竟她们服侍过她,如今却又因她而惨遭不幸。
“什么事?”
“无论如何,求皇上放洁华一条生路!”
承哲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道:“既然你开口求情,那就将她降为惠侍,去御花园的佛堂当个主管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