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微开的宫门,宛如一头张着满是利齿准备择人而食的洪荒巨兽,正无声地沉默等待着即将发生的惨事。多年以后,每当夜飞雪看到早晨那如同血光般色彩嫣红的早霞时,她便会想起这个血色的早晨。
承哲轻扶着吓得如同筛糠的夜飞雪,而绿鬓却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脸上露出了如同修罗鬼魅一般的笑容。承哲轻声叹息道:“唉,真的是大胆呀,真是不将朕放在眼中啊,竟然就这样带着人杀到朕这儿来了。”说到这里,他再一次笑了起来,轻轻伸手,将夜飞雪的眼睛掩上。他的手似乎受过伤,竟裹了一层薄纱。与此同时,夜飞雪听得耳边有万千道劲风擦过,随即便听得一阵震耳欲聋的惨叫声、尖叫声、惊呼声和哭喊声。
“不,不,请住手,别这样!”有冷汗在夜飞雪身上层层黏起,她浑身颤抖着,挣扎着想要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可是他却用更大的力气按住了她。
“想一想吧飞雪!”他的唇贴着她的耳垂,他的一只手在轻轻的抚摸着她光滑的脸颊,他低沉而又好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令人窒息的致命引诱:“你若是落在她们手里,她们会怎么对你?她们会杀了你,会向杀死一条野狗一样,向捻死一只小虫子的毫不留情的干掉你。你为什么要为她们求情呢?你难道不知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吗?”
他微烫的鼻息,均匀而炽热地喷洒在她脸颊上,明明是那样的暖和,而她却感觉那样的冰凉。
“我知道她们想要杀我。”天与地在这一瞬间都在旋转着,一阵阵冲鼻而来的血腥之味,熏得夜飞雪张嘴欲呕。她竭力保持着自己的平静,颤声道:“所以,我才会乞求能得到你的庇护。但是皇上,这都是一条条的人命啊,她们中大部分人只不过是受人指使,根本罪不至死。况且追在我身后的宫人,各宫都有,皇上您这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通乱射,莫不把整个后宫都给得罪了!”
“你错了……”承哲掩住她眼睛的手骤然放下,他那深不可测的眼神很好的掩饰在那温厚平和的笑容下,而他的声音却里有着夜飞雪从来没曾听过的森冷阴寒:“得罪整个后宫的人,将会是贤妃——雷馨!而对朕,她们只会日渐惶恐日渐敬畏,这正是朕所需要的结果……”
他的话,他的表情让夜飞雪不停的战栗,她隐约感觉自己似乎坠入了一张编织得细细密密的大网里。
“皇上,你……到底做了些什么?”所有的语音干涩的卡在夜飞雪的喉咙里:“是你让贤妃来找我和姊姊算帐的吗?”
“朕没做什么。朕只不过在这位被家人宠得刁蛮成性,偏偏对朕一往情深的贤妃面前夸了你和你姊姊几句。她生了气,朕就帮你们骂了她几句,然后就罚她不许见朕几天而已。”
天晕地转!
怪不得,怪不得这位贤妃一听到是她们姊妹俩的名字脸色就会变得那么难看;怪不得,怪不得贤妃会恨她如斯,在知道夜无色有孕之后,会失去理智的去拉扯夜无色。怪不得,怪不得她只不过是劝了一句,贤妃便想至她于死地;怪不得,怪不得她这一路狂奔的时候没有遇上其他大内侍卫来拦我,反而遇到了赵子聪这队前来解救她的人马。原来,是他,都是他……
有风向夜飞雪扑面掠过,她这才发现四周已经静寂的如同旷野一般,除偶尔的一两声呻吟外,就再没有其他的声音。而乾清宫的金碧辉煌琉璃瓦,在阳光下闪动多彩的光泽,一如皇帝此刻看着那些倒在血泊中的宫人那怜悯无比的眼神。
夜飞雪静静地、倔强地与他对视着,忽然笑了:“皇上,您可真看得起奴婢!你怎么知道奴婢会有这个本事从贤妃手中逃跑?万一奴婢要是乖乖的跪在那儿受罚,真被你那位贤妃打死了怎么办?”
“朕自然知道贤妃的品性,因此,早已派了人守在那里,准备在关键时刻救你和你姊姊的。朕本来,是要借这个机会,好好敲打敲打贤妃和德妃二人的。但连朕都没料到,你竟会在那个时候撒腿就跑。”承哲皇帝含笑望着她,脸上俨然是一幅溺爱之色:“飞雪,你这一次可真的把朕的后宫给搅了个鸡飞狗跳呀,朕没料到,你这把火竟烧到了朕的乾清宫门前。这一下,朕倒是不好再罚她们二个了,否则,连着你都要倒霉。”
夜飞雪的胸腔里顿时着起了一把火,嘴角不自觉地挂起了一抹冷笑,语气也冷了,也顾不上自称是奴婢了:“皇上,我想再把今天的事情弄弄明白。我和姊姊是临时起意,去御景湖边玩的,贤妃娘娘是怎么找上门来的呢?”
“朕,一向很关心你姊姊。最近,她老是哭哭啼啼的,身体也不大好,今天,她是在你的劝说之下,才肯出门去御景湖边玩的。”承哲睁大着清澈的眼睛,虽笑得温和,但在夜飞雪眼里,哪里还有帝王这像,分明就是地狱里走出的魔王,带着浓浓的邪气。
“懂了,从不出门的静柔夫人在御景湖边玩的消息,想来,是贤妃娘娘十分想听的。”夜飞雪冷冷说道。
承哲笑了起来,眯着一双墨色的眼睛,伸手轻轻替她拢了拢散乱的头发:“你也知道的,这宫里的宫女太监多,眼线多,这人多嘴杂的,消息传到贤妃耳朵里,那也是有的。”
夜飞雪侧头让过他的手,略略低眉,淡淡道:“那我还真是庆幸,幸好消息只是传到贤妃耳中,而不是皇后耳中。”
听她提及皇后,承哲不由得牵起嘴角,扯出的却一抹森冷的淡漠,随后含笑道:“朕的皇后,甚是贤惠。其实,一后四妃当中,朕倒是最喜欢贤妃的天真烂漫。”
夜飞雪抬目对上他的眼睛,阳光自当空洒下,洒在他修长浓密的睫毛上,有一小片淡淡的鸦阴色。她吸了口气,按耐下心中的狂怒,问道:“皇上料事如意,自然知道你那天真烂漫的贤妃见了姊姊后会有什么反应。请问皇上,若是姊姊受惊滑胎,该如何是好?”
“你姊姊得你悉心照料这么久,又怎么这么容易受惊滑胎呢?”承哲冲她淡淡而笑:“但若是有人胆敢动了朕的皇子,岂非犯下了涛天大罪?”
明明是夏天了,夜飞雪却感觉有一阵阴冷冷的寒风吹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你……竟然计划让她出手对付姊姊,你……你好狠毒!”她唇色俱白:“你知不知道,姊姊有多在意你?她腹中那个,是你的亲骨肉,你怎么忍心这么对她们母子!”
夜飞雪的惊怒无比的目光正面对上皇帝双幽深冰冷的眸子,在这一瞬间,她真恨不能从衣袖里抽出那支金针杀了他。她再想不到他竟是这样一个人,当初那些温柔,那些关切,那些贴心,那些悲伤,那些痛苦,竟统统全都是假的,统统是装的。他竟是这样的人!面颊似有不断的温热液体滚落,夜飞雪的心为自己姊姊的情痛得苦涩难言。
在过了一段近乎于悲凉的沉默时间后,承哲伸手替她小心拭去腮边的泪滴,静静的开口道:“有些事,我无法向你解释,我只能跟你说,我有我得逼不得已。我知道,你觉得我这样做,实在太过狠毒,但你要相信我,我是绝不会让你和你姊姊腹中的孩子出事的。”
“你是皇帝,你要整治贤妃,方法多的是,为什么你非要用这样的方法?我求求你,你好好对姊姊好不好?难道你还嫌她吃得苦不够多吗?她是你的结发之妻呀,她为你怀上了孩子呀,她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不肯对她有一丝怜悯之心呢?”见他毫无一丝后悔之意,夜飞雪只觉得伤心绝望,她流着泪说道:“你有什么,冲着我来,你不要再害她,行不行!”
夜飞雪的痛楚,令承哲的面上呈现出一种犹豫和挣扎,他嘴角上明明还扬着笑意的,眸光之中却弥漫出些许哀伤的味道,侵蚀着空气。“飞雪,你听我说……”他上前一步,拉起夜飞雪的手,正想向她解释,却被一声直冲云霄的尖叫适时打破。原来是一直远远落在夜飞雪后面的贤妃和德妃终于颠着小碎步赶到了。可她们万万没想到,见到的竟是如此血腥的一个场面,贤妃惊骇之下,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
“馨馨莫怕!”承哲的嘴角扬起了一个极具讥讽的微笑,口中关切的声音却让人沉醉其中,他走过去,轻轻将贤妃拥在怀里:“真是吓死朕了,刚才这帮胆大包大的狗奴才,竟敢在朕的乾清宫前喊打喊杀,朕初时还以为是钟家的军队打了进来……”
贤妃脸色灰败,浑身发抖,想要开口解释,却听皇帝已经冷然开口:“绿鬓,下朕旨意,凡死在朕乾清宫门口的宫人一律以谋反之罪处置。其照律本应灭其九族,但皇天有好生之德,朕刚登基不久,不愿再造杀孽,故此只将这干人等枭首了事,亦不再追究其所属宫中妃嫔之责。但凡今后再有此事发生,朕必将会追究到底,将其处于极刑。”他叹了口气,轻拂着贤妃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孔,又将德妃轻拥进怀,极尽温柔的说道:“吓倒朕,朕倒也忍了,若是吓到了朕的馨馨这可怎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