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星星不知在何时已经隐没下去,连那一轮弯弯的明月,也躲进了深厚的云层里,夜飞雪慢慢的,慢慢的向前走着,每走一步,她都觉得是那样的阴暗寒冷,每走一步,她又觉得是那样的绝望无助。她的心在无声的呐喊着:“姊姊,我最亲的亲人,我世上唯一的亲人,你,是否真的要我为你弄脏我自己的双手?你是否真的决定要让我最后坠入良心的炼狱里而万劫不复?而我,而我又该何去何从?我是否真的可以为她作出这样的如此那样的牺牲?如果如我心所想,她自己选的路理应由她自己走,那么,我是否可以自私的离去?可是,一旦我真的自私离去,当她和她腹中的宝宝出了任何意外之时,我是否,会为我自己所做出的这一个决定而后悔终生,最终仍是坠入良心的炼狱里而万劫不复?”
这一晚,夜飞雪辗转反侧,实在是毫无睡意。第二天一早,满目通红的跟着皇帝去早朝。
太和殿只见以蓝言轩为班首,下面一溜儿跪着左相秦永祥、御史孔令明、大理寺卿朱双以及一干皇亲重臣们等人,琥阳王是照例称病未来早朝。两排御前侍卫,穿着鲜明的朝服,腰悬宝刀,鹄立丹墀之下。承哲用眼扫了一下众人,微微一笑,缓缓坐下。
此时,众臣开始上递奏章,照例一律孝由蓝言轩禀报。一件是马上要进行的科举会试监考大臣的任用;一件是请增年前未缴的田赋;再有一件是奏报蓝言轩之子蓝杰皓的八百里加急,说已将钟家残部团团围困在紫荆关州,请朝廷增兵、增粮、增军饷,以便进行全面围剿。蓝言轩一边读,承哲一边听,许多事,根本就轮不到他表态,蓝言轩就已经替他下了旨。包括监考大臣的名单、增加田赋的额度,包括给蓝杰皓增兵、增粮、增军饷的数额。承哲一边听着,一边把玩着案上那柄青玉如意,只是眼角却不停的扫瞟着下边的众大臣。
见承哲没有说话,蓝言轩便道:“既然皇上没有圣谕,请容臣等告退。”说罢竟是站起身欲走。
“臣有事要奏!”他话音刚落,却见排在第五位的治粟内史雷鸣铁青着脸站队而出:“臣听闻贤妃娘娘昨日喝了皇后娘娘的极品御酒之后,就连连吐血,不知可有此事?”
承哲似微微一怔,彼为迟疑地望了一眼蓝言轩,雷鸣那不善的目光也跟着他转到了蓝言轩的脸上。
“雷爱卿怕是弄错了,贤妃她……她的确是有吐血,但,但并非是因为喝了皇后的极品御酒,而是昨日的宴席,她,她那个略有贪嘴,导致食物相冲,所以就吐血了。”承哲吞吞吐吐的回答道。
他看蓝言轩那一眼,和回答问题的语气都甚是微妙,雷鸣那铁青的脸不由更加黑上了几份,他冷笑道:“原是如此,倒是老臣弄错了。只可惜,贤妃娘娘刚刚获得太后和皇上的恩准,获得协理六宫之权,如今便已一病不已。真正辜负了太后和皇上的一翻恩典。”说着退回了站班之中。
蓝言轩对秦永祥使了个眼色,秦永祥冷笑一声,起身使礼道:“回皇上,贤妃娘娘前日与席尚仪在宫里闹了不愉快,昨日便传出了吐血一事,以臣之见,此事必然跟皇上身后的这位席花晨席尚仪脱不了干系。臣以为,应将席花晨交由刑部,严加审问,查清楚,是否是因为这个席花晨对贤妃娘娘怀恨在心,而暗下毒手。”
承哲微微一笑道:“朕已经说过,昨日贤妃不适,是因为她略有贪嘴,导致食物相冲。并非因为皇后的极品御酒,更非他人暗下毒手。况且此事朕已经全权交由皇后处理,朕相信朕的皇后自会秉公处理此事。”说着挥挥手道:“若无其他要事,不如退朝。”
回到乾清宫,承哲也不多说,只聚精会神地望着手中的一份折子,愈看脸上笑容愈欢。绿鬓忍不住发问:“皇上,莫非有什么喜事不成?”
承哲笑着将折子递给她道:“倒不是什么喜事,是一份弹苛蓝杰皓圈占了京城城外几个庄子的折子。”
绿鬓看了看折子,皱眉道:“皇上,这个蓝杰皓好生嚣张,尽然擅自围圈皇城周边土地,奴婢不明白,皇上为何就不治他的罪呢?”
承哲眼中忽闪过一丝笑容,轻轻吹了吹手中的香茗,道:“朕便是要他这么嚣张才好。”绿鬓不解,承哲斜看夜飞雪一眼,问道:“这些日子以来,蓝杰皓以全面围剿之名,不断向朝廷要钱要粮要人,搞得国库空虚,资源紧张,如今他又明目张胆的在皇城周际围圈土地,飞雪,朕来问你,你是否觉得那蓝杰皓十分专横嚣张?”
夜飞雪低头行礼道:“回皇上,奴婢也觉得蓝杰皓十分专横嚣张,但皇上既然不出手治他的罪,想必有皇上的理由。”
承哲似乎并不习惯她的语气,他抬眸深深凝视着她,眸中光芒闪亮,良久,他方才淡淡笑道:“飞雪是觉得朕不敢治他的罪,还是觉得朕不能治他的罪?”
夜飞雪心中微微叹息,看着他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孔,恭谨而坚定道:“奴婢最熟识的,不过是医物药理罢了,至于朝廷政务这些事情,并不是奴婢所专长。请恕奴婢不能为皇上分忧!”
这句话,不知怎么就得罪了他,承哲目光之中突有幽闪之意,他似在竭力忍耐,连那张绝世的容颜都忍得有些扭曲晦暗。
绿鬓忙笑道:“皇上请恕奴婢蠢昧,其实现在那个蓝言轩父子,一个手握政权一个手握兵权,奴婢不明白,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不索性夺位自己来当皇帝呢?”
承哲果然十分喜爱这个丫头,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他居然也不以为逆,只看了夜飞雪一眼,笑道:“因为名不正,则言不顺。且京城有个琥阳王,朕的南面,还有一位菰亲王和翼安王呀!”
绿鬓拍手笑道:“奴婢懂了,他们父子再厉害,但仍不敢与琥阳王、菰亲王他们抗衡,再加上皇上乃是先帝唯一骨肉,弘文帝一事前辙犹在,蓝言轩不能不有所顾忌。”她顿了一刻,悄悄望了夜飞雪一眼,问道:“那么皇上,向蓝言轩这样挟天子以令诸候也不是个事,长此下去,对皇上必有损伤,而且现在他们父子所行所为愈发无法无天了,皇上可有什么上策除去他们父子吗?”
承哲端坐着,眼神愈发的幽深黑暗,他长长地注视着夜飞雪,叹了口气,沉思了一会儿方回答道:“审时度势,以蓝言轩之恶,如今虽已四面树敌,触犯众怒,人心丧失,但其身边的明暗势力仍不可小觊。绿鬓,你也是当年粲花堂的人,蓝言轩自朕登基之后,对当年成仁堂和粲花堂人员做过些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朕这里虽然收容了一些成仁堂和粲花堂支持朕的人,但大部分忠心于我们母子的人员如今已被他清洗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全是些忠于他的死党。故朕现在唯仍作大智若愚之相,继续韬晦等待时机。一方面,朕需内蓄敢死忠心勇士,以抗成仁堂死士的暗杀,另一方面,朕要多结纳贤臣,扶植清议。至于飞雪……”他突然走到夜飞雪面前,直直望着她,带着一丝皮笑肉不笑的桀骜神色,轻声轻语道:“你既然说不通朝廷政务,只识医物药理。那么,朕的那几位好嫔妃就交给你了。朕不想让她们几个怀上龙种,但却不能动用后宫那些个御医,飞雪你是医师,朕的后宫大计就交给你了……”
夜飞雪的眼皮倏然一跳,心口骤然发凉,忍不住注视着他的眼睛道:“皇上要我怎么做?”
承哲微微一笑,伸手将她耳边的一缕撩自耳后,柔声道:“你的专长不是医物药理吗?”
夜飞雪的心突突地跳,承哲脸上不动声色,只是声音愈发得柔和:“你不是答应了你姊姊要听朕的话的吗?”
他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她和夜无色谈话的内容?是姊姊告诉他的,还是有人在暗中监视她?若是他派人暗中监视她,那么她和赵子聪昨天的对话,以及翼安王送她的“真诚之礼”他是否也已经知晓了?孟立波答应她,帮她今晚夜探毓敏太后的事,他是否也已知晓?
冷汗一滴一滴地从夜飞雪背心沁出,慢慢浸湿了她的衣衫,承哲那温柔而笃定声音,再一次缓缓响起,从四面八方不停地挤压着她:“你不是说过,当你感到十分绝望的时候,你就会变得不择手段,什么下毒、什么栽脏、什么挑拨、什么离间,你才不管这些有多卑鄙有多无耻有多下流有多龌龊?那么,既然如此,朕便要你想办法让朕的其他女人统统不能生育,如此一来,这后宫之中唯以你姊姊还有你姊姊腹中的骨肉为尊了,你……还在犹豫什么?”
夜飞雪喉头一梗,脱口而出道:“飞雪并非圣仁太后,亦非钟太后,也自问当不了梨太妃!”
圣仁太后也罢,钟太后也罢,都没能令承哲动容,唯有梨太妃这三个字,仿佛触动了他不愿提及的禁忌,他的面孔在瞬间沉下,眼中闪着复杂的阴霾,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他似在强忍,却终于忍耐不住,猛然转身冷冷道:“你给朕出去,朕现在不想见到你!”
夜飞雪微带惊愕望了他一眼,低头应是,慢慢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