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飞雪慢慢走向霅溪馆,只觉得身心极端疲惫,霅溪馆的月门内一片寂静,森然甬道后的宫阙边,有一女子正在翘首盼望,见她归来,脸露欣喜之意,迎了上来。夜飞雪望着她那似有期盼的眼神,深吸一口气,轻声轻语道:“含烟,你找我有事?”
含烟并未多讲,只是将她迎进殿内,殿内的鼎炉中紫烟袅袅,只将她熏染得昏昏欲眨动,眼涩难当,可含烟却只是望着她,仍是不开口说话。
“含烟,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夜飞雪忍不住再问。
含烟这才低叹一声,低垂下雪白面庞,眉宇之间亦露出悲哀之色,随后,自腰间摸出一块碧色玉佩递给了她,轻声道:“姑娘,这是我家梨主子辞世之前,托付给奴婢,要奴婢转赠给你的。”
大殿中突然一片如死般的寂静,便是连风吹幔帐的摩挲声都是那么刺耳惊心。
夜飞雪轻轻抚摸着玉佩,只觉得心里被什么堵住了,闷得几近发慌。难怪当日她躲在毓敏宫地下之时,初次看到梨嫣之时会有那种心脏突然似被人擂打一般,咚咚混乱震动的厉害,心里别扭得厉害得那种感觉,原来这块碧色玉佩,当时便是挂在她的腰间。此时,细细看来,竟然也是一朵形象逼真无比的并蒂莲。就算夜飞雪不拿出来比较,她也知道这和承哲送她的那一块,合在一起,便是一块完整的并蒂莲图玉佩。
夜飞雪死死地盯着这块玉佩,心中波涛起伏,牙关也咬得有些发酸,半晌,她慢慢抬头,淡淡笑道:“这玉佩果然漂亮,真是谢谢,梨太妃有心了,含烟你……也有心了。”
“姑娘,你太对不起梨主子了,当日她托你救冷雪,你已经失约过一次,你……”
“含烟!”夜飞雪打断她的话,抬眸凝视着她,脸上因为激怒讥讽而带上了一层微红:“你应该也是粲花堂里的人吧?刚才我听皇上说蓝言轩曾对成仁堂和粲花堂进行过一次清洗,我真的很好奇,失去了梨太妃庇护的你,是怎么样躲过仲父大人的清洗的呢?”
夜飞雪望着惊讶满面的含烟,眉宇间涌起一道不怀好意的冷笑:“你是拿了这块玉佩去向皇上表露忠心了呢?还是……你本来就一直忠心于皇上。对不起梨主子这几个字,或者用在你自己身上更适当些。”
含烟的面孔瞬间失去了血色,她紧紧咬住下唇,面庞越发苍白,眉间浮着的那道微笑越发凄然。“姑娘说的没错,奴婢和小姐都是粲花堂里的人。当年,小姐奉命进宫,她的任务是以色媚君,用尽手段,除去一切可能怀裔的嫔妃。而奴婢的唯一的任务,就是要保护她。”
夜飞雪淡淡一笑,仍是轻声细语,只是言辞越发犀利:“含烟姑娘最好说清楚,是保护呢,还是监视?”
含烟长叹一声,轻瞥了她一眼,苦笑道:“你这人说话,果然直接得入骨。奴婢可以对天发誓,奴婢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小姐的事。”
夜飞雪啪的一拍桌子,笑容不改,眼中却浮现冷意:“含烟姑娘,你们以前的事我不管,也不想知道。但是,你也是知道的,我这人,脾气通常不太好,在明知道你是皇上派来监视我的情况下,我不可能再让你留在我身边。我这儿庙小,可容不得你这尊大佛,你走吧。”
含烟怔了怔,深深叹了口气道:“姑娘这是要赶奴婢走吗?可奴婢又能去哪儿?奴婢对姑娘并没有并点不虞之心,而且奴婢也不是在监视你,姑娘莫非忘记了,奴婢只不过是奉了小姐的遗命保护姑娘而已!”
夜飞雪冷笑道:“那可真是生受含烟姑娘你了。你若是留在我身边,那可千万要当心,别吃错什么东西喝错什么水,闹个头痛脑热全身不适的下场。”
含烟呆呆望着她,嘴角几近痉挛,半晌方道:“奴婢真想不明白,奴婢不过是才拿出了玉佩,姑娘怎么就想这么多,非要赶奴婢走呢?”
夜飞雪微笑道:“皇上曾经跟我说过梨嫣和冷雪姊妹都是粲花堂的人,你含烟既然对一切都知根知底,那不用说,也一定就是粲花堂的人喽?而且,你瞧,你我同住在这霅溪馆里,也不是第一天了,你家主子托付给你的东西,你若真心想交给我,早就在我回霅溪馆的第一天就给我了。可是,你偏偏没给,而现在,那厢里我刚因为说了梨嫣,被皇上骂了回来,这厢里,你就拿出了这东西来。难道你不是想要以梨嫣对我的救命之恩来说服我帮皇上吗?所以说,这还不明摆着,你含烟,就是皇上的心腹吗?难怪蓝言轩的清洗行动并没有把你给干掉呢。”说着,夜飞雪仿佛漫不经心地偏过头来,慵懒笑道:“昨天,我让含烟姑娘和玲珑先行回去,想必含烟姑娘对我定然是放心不下,所以一路偷偷护送我到我姊姊那儿吧?当真是辛苦你了。至于我和姊姊之间的悄悄话,想必也是你鹦鹉学舌,原封不动的说给皇上听的吧?何必辛苦成这样?其实根本就不用这么麻烦,下回你想要知道什么,只管大大方方问我就行。”
含烟望着她,面色变幻不定,咬牙道:“皇上命令奴婢贴身保护姑娘。可是昨晚姑娘非要将奴婢遣走,无奈之下,奴婢只能跟玲珑先回霅溪馆,然后再出来暗中保护你。奴婢猜到姑娘必定会去静柔夫人那儿,所以,就直接往静福宫走去,正好看到赵副统领将你送到静福宫,此后,奴婢便一直在静福宫内保护你。”八壹中文網
夜飞雪心中升起一道酸楚,目光也不禁黯然,语气却仍是冷然:“你那是叫监视,不是叫保护。姊姊在自己宫中一直叫我飞雪,从不叫我尚仪,这就是说,她那宫里头的人应该都不会是蓝言轩的人。哪里需要你到她宫里来保护我?”
含烟冷笑道:“尚仪这可就错了。静柔夫人那宫里的人复杂的很,除却皇上的人外,还有太后的人。只不过,因为有皇上护着,你们姊妹俩才没出事。若没有皇上,依你们姊妹俩平时胡口乱扯的那些话,苦头都不知道吃了多少了。”
夜飞雪闻言,不由心中一动,轻横了她一眼,懒洋洋笑道:“是吗?这么说来,含烟姑娘你留在我姊姊宫里保护我,原是一翻好心。想来,我们姊妹平素胡口乱扯的话,你必然已经听了不少,也不知道有多少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看来,皇上护我们姊妹果然护得紧。”
含烟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有些迟疑,却终究细声道:“姑娘不可多心,奴婢并非多嘴之人。而且皇上这么做,也只是因为关心姑娘而已。”夜飞雪冷哼一声,幽暗静殿中,顿有一阵难言的阴沉冷悒之意。
含烟顿了一顿,轻声道:“当年小姐与皇上山盟海誓,太后为了拆散他们二人,将如花年龄的小姐送至宫中。皇上不能力挽,只得求奴婢同进宫中留在小姐身边保护她。这块玉佩,就是小姐进宫前,皇上送给她的。这块并蒂莲玉佩代表着皇上对我家小姐的一片心意。其实这些年来,过得最苦的还是皇上。你要多多体谅他才是呀。”
当年的梨嫣曾与承哲山盟海誓过?而这块玉佩更是代表着他对梨嫣的心意?可他却在后来将其中的一块转手送给了她!夜飞雪心中惊怒异常,笑容仍是冷然如冰,眼中浮起了近乎乖戾的锐意,轻声曼语道:“含烟姑娘口中所说的多多体谅他,就是让我下手把宫里那般女人都毒得下不了崽吧?这种事,太后做起来不是轻车熟路的吗?她不是把你家的小姐梨太妃调教得很好吗?你敢说皇上身边没有太后布下的女子?你敢说那些女子不会下手?我就是不明白,皇上为什么非要逼着我下手呢?”
“姑娘有什么话可以直接问我!”一个声音突如其来的在她身后响起。
“绿鬓,你不在你主子身边伺候着,跑到我这儿来干嘛?”听到她的声音,夜飞雪不禁微微敛眸,双眉亦不易察觉地微蹙起来,心里只觉得阵阵烦躁。
“皇上刚才负气说了姑娘几句,又怕姑娘仗着的性子乱来,所以就派奴婢过来瞧瞧姑娘。顺便送上几碗冰冷酸梅羹给姑娘压压火。”绿鬓手拿托盘,迤逦而致,她将手上冰冷酸梅羹递到夜飞雪手上,淡淡道:“这是皇上的一片心意,姑娘还是快喝吧!”
夜飞雪抬头,对上绿鬓沉静的双眸,淡淡道:“那就多谢谢皇上了。”
绿鬓面上淡漠,眸中却光华幽闪,她咬牙轻声:“我的好姑娘,你就不能多顺着皇上点,非要伤他的心吗?”
“我伤他的心?”夜飞雪哑然失笑:“绿鬓,要不要我替你把把脉,我看你要不是疯魔了那就是中暑了。”
绿鬓用她那黑得发亮的眼眸直盯着夜飞雪道:“奴婢既没有疯魔也没有中暑,奴婢不过讲得是实话。姑娘莫不是无心无肝之人,皇上对你的这份情义难道你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
“皇上对我的情义?绿鬓姑娘是指皇上让贤妃来找我和姊姊闹事呢,还是指他让我下毒毒害贤妃一事,或者是指他让我用药令宫中的女人统统不能生育这一事?”夜飞雪再也忍耐不住,以从没有的险恶目光,凝视着她。
绿鬓面显怒色,冷冷道:“可姑娘问问你自己的心,皇上叫你做的这些事,你真的会去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