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飞雪有些迟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太皇太后的眼光却带着深深的研判的仍然紧盯着她,语气显得有些僵硬:“怎么,有胆子混进来找哀家,却没胆子开口吗?”
夜飞雪深吸一口气,淡淡说道:“翼之曾经跟我提及过您跟当今圣仁太后之间的恩怨,今天我来,是想问太皇太后一个问题……”她紧盯着太皇太后那张严厉的,冷静的,甚至于是残酷的脸庞,问道:“是什么让太皇太后决定了在当日除却圣仁太后的同时,连小皇子也不能放过?”
太皇太后望着夜飞雪,突然微笑起来,她那笑容几乎是和煦,她柔声问道:“那么,孩子,请你告诉哀家,又是什么让你冒险前来问哀家这个问题的?”
夜飞雪猛然站起来,一字一句道:“是一颗心,一颗渴望自由的心!圣仁太后知道翼之对我情深意长,所以特意将我扣在宫中,做为人质。”
太皇太后的脸色突然苍白,她那颤动的嘴唇逐渐的失去了颜色,她本就憔悴消瘦而苍老,现在这样执烛摇摇晃晃的站在那儿,令到夜飞雪担心她会突然这样老去。
可是太皇太后却并没有,只是眼神愈发深邃,她的眼神越过夜飞雪的面孔,停留在她身后的那一片漆黑里,半晌,太皇太后淡淡开口道:“哀家以为,以翼儿对你之心,他早该将宫中的那条可以逃往宫外的秘道告诉给你听了。你要走,应该随时随地都可以走。”
“是,我可以随时随地走,可我不能……”夜飞雪咬牙道:“就像太皇太后您老人家一样,您知道这条秘道在哪儿,您也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又何必留在这里受苦。”
“哀家不走,是因为哀家不能走。皇上已死,如今菰亲王是哀家唯一的骨肉,若哀家逃匿到他这里,你去想想,会有什么后果?哼,那姓蓝的觊觎他的封地已经不是一天二天的事了。”
“那么,就让我告诉太皇太后,我不走的道理是跟您一样的。都是为了我们的亲人,我的一位至亲之人,她被圣仁太后控制在手中。”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所以你觉得哀家当年要剪除她们母子的真相并不简单?所以,你觉得这或许可以抓住她的一个什么把柄了?那么,孩子,告诉哀家,你希望哀家告诉你一个什么样的答案?或者说,在你心中,你所想像的又是怎么样一个答案呢?”
太皇太后这话问得不可不谓尖锐,不可不谓一针见血,夜飞雪抬眸于她对视,声音激亢,已带上了金石之音:“太皇太后之所以有今天的下场,是因为出自对于菰亲王的维护,将先帝的死秘而不发所致。所以我根本不相信,太皇太后会忍心对当日先皇的唯一骨肉痛下毒手!太皇太后,请你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令到您到时非要对当时圣仁皇后和太子动手呢?”
太皇太后死死地盯着夜飞雪手上的玉镯,沉吟片刻,突然在脸上露出一个恶毒无比的微笑,方才缓缓开口说出了几个惊心动魄的字来:“如你所想,因为哀家怀疑当今的皇上,并非我天家骨肉!”未等她失声惊叫,太皇太后那低沉缥缈的声音,已如梦呓四散而开:“当年哀家之所以选中钟千云这个儿媳,是因为当年的钟家便是哀家的娘家,钟千云这个侄女彼时十会乖巧听话,而我们钟家并非那种百年鼎盛家族,若是能一门出两后,那么,钟家的富贵才能延续下去。千云进宫之后,因资色平庸,一直没曾得到皇帝的宠爱。那时候,皇帝和皇后她们俩个都还年轻,哀家还并不急着要抱皇孙,心中,当然也是想着我吴越国的太子之位,要由皇后嫡亲所生才好。所以,在早些年里,哀家曾经在暗中帮着皇后制造了好些意外,让那些血脉不正,心地不纯的妃嫔或不能生育,或缕出意外。直到……后来,她的出现了”
薄弱的蜡光让寝殿显得越发昏暗,太皇太后凝视着夜飞雪的脸,低喃道:“你虽有几分姿色,可跟她比起来,却当真是云泥之分。当今天子的模样你可看清了?那个梨嫣的模样你可看清了?还有那个夜飞雪你可看清了?你们的长相都跟她几成相似,便已绝世无双,令人沉迷,你便该去想想,当年的寒妃是如何的倾国倾城。”
被她这么一说,夜飞雪突然发觉,原来承哲跟梨嫣、冷雪虽是男女有别,可他们的长相却有几分相似,奇怪的是,就连她和她姊姊夜无色在眉目之间竟然也跟他们几个也有几分相似。难怪当日她初见承哲时,就有面善的感觉。
太皇太后冷笑着,双手浑浑噩噩地摇弄着桌上的瓷碗,发出清脆的破裂声来:“皇帝那时完全被她迷住了,而这个贱人手段之辣,心地之狠,为人之毒,皆是皇后所不能拟比的。所以很快,后宫便成了她的天下。”太皇太后的声音越说越低沉:“这个时候,哀家和皇后已经别无他法,只得想方设法利用其他嫔妃去分夺皇帝对她的宠爱。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作弄,那个时候,凡被皇帝宠幸过的嫔妃总是能很快有孕,唯有她和皇后两人,不知道为了什么,怎么也怀不上。如此一来,又一轮残害龙裔的风暴在后宫蔓延。像当初夜贵妃所说的,什么王贵人怀孕八个月了,就是因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之后,造成了一尸两命。什么元妃因吃错东西小产的,什么李妃是因步辇突然断了,摔了一个七个多月都已成形了的皇子等等,都是发生在这段时间。皇帝隐隐知道了些事情与她有关,却仍是一味的维护她,反而把这些脏水都泼到了皇后头上。这个时候,哀家便已知道了,寻常的一些栽赃陷害手段是已经不能撼动她在皇帝心中的一丝半毫,非得用一些雷霆手段不可。于是,哀家动用了我们钟家的暗卫,使出种种手段,包括下毒、暗杀,但是,很可惜,当时她的身边有双文双武,哀家的这种种手段,都被这双文双武给一一破坏了。”
“是什么双文双武?”夜飞雪带着一腔迷惑问她。
“所谓的双文是指当时的太医叶泽和她的贴身侍女蕊月。双武,就是当时的统领侍卫内大臣蓝言轩和太监无影。这四个人全部都与那个女人来自同一个地方,彼此都是同乡。”
“你说什么?”当第二个名字从她口中吐出之时,夜飞雪的瞳孔忍不住紧缩成一点,周身的血液仿佛也在瞬间凝固,“什么蕊月?哪个蕊,哪个月?”
“蕊,是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的蕊。月便是明月的月。”
暗夜的风声在殿外转辗呼啸,仿佛是女子凄凉悲怆的低泣之声。夜飞雪的眼中掠过一道极复杂的光芒,只觉得一阵阵的天旋地转。
蕊月,娘亲的闺中之名就叫蕊月!她真是万万想不到,她最亲爱的娘亲竟然会是圣仁太后当年的贴身侍女。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以太后这种秉性,竟会允许她贴身侍女的女儿嫁给未来的皇上?太后绝不是一个念情之人,为什么她要这么做?娘亲又为什么要将姊姊夜无色嫁给承哲?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太皇太后尤自出神,她那张有着刻薄线条的嘴唇向上扬起,露出令人悚然的愤慨表情:“那个叶泽的简直就是医术无双,无论哀家下什么毒药,他都能设法一一化解。哀家不是没有想过方法收买他,可是,无论是钱财、高位还是美人,都不能令他心动半分。原因,据他所说,是因为他与蕊月自小青梅竹马,两人郎情妾意,非外力所能破坏。”
叶泽?叶?夜?爹爹名叫夜辉,他也是极懂得医术的,他跟叶泽之间会有什么关联?“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叶泽,夜辉,泽,辉,叶,夜,难道……难道……难道这个御医叶泽其实就是我的爹爹夜辉?
夜飞雪心情极度激荡,硬着按耐着性子端正坐好,继续听太皇太后的述说:“哀家也想过收买当时奉帝命保护她的统领侍卫内大臣蓝言轩,可是也无功而返。那个时候,哀家才知道蓝言轩非但和那个女人是同乡,亦同样是她的青梅竹马。”说着,她失态地笑了起来:“青梅竹马,又是一对青梅竹马。这两对青梅竹马在后宫呼风唤雨,直把后宫给搅了个鸡犬不宁。哀家虽然贵为太后,却偏偏拿他们没撤。”
太皇太后咬牙说着,眼眸中几乎燃起火来,可声音却偏偏是冰彻入骨,诡诈狠毒:“你知不知道,哀家的眼线曾亲眼所见那蓝言轩数次深夜出入那贱人宫中。所以哀家一直怀疑那贱人秽乱宫庭,所谓承哲太子,说不得就不是我展氏子孙。”
“所以当日太后您火烧寒宫之时,连尚在襁褓中的承哲太子都不肯放过。”
“哈哈哈……”太皇太后的笑声犹如夜枭,衬着窗外低号的风声,愈发的诡谲可怕,仿佛就是地狱中最最可怕的厉鬼冤魂:“你难道不是因为心存疑惑这才跑来寻问哀家的吗?火烧寒宫,那个贱人容貌尽毁,可为什么姓蓝的还能守在她身边这么多年,直到最后?若不是她和他之间有不同寻常的关系,你以为,那姓蓝的,就会甘心帮她,为她所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