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飞雪已经在太后的殿外已经跪了快二个时辰了,但夏日午后的太阳再毒,也毒不过人心,挑选这样的时辰,让她去晋见太后,任由烈日火辣辣地煎烤着她,任由满宫妃嫔讥笑她,就只为了向大家告诏,她这个新封的昭仪,是多么让太后不待见。
当然,这在一班仁义孝德的臣子妃嫔眼中,却是实在怨不得仁心仁慈的太后,活该便是她席花晨这个无知蠢妇自作虐作出来的。
必竟刚开始圣仁太后对她这个传说中自小就与皇上认识的席将军之女席花晨还是颇为爱护的。甚至爱护到了要亲自指婚的地步,但可惜的是,翼安王听闻席花晨无知愚蠢,粗鲁愚钝,半痴不颠,便不肯再领天恩,一口拒绝这门婚事,使得这件美事,落到了极为尴尬的地步,更害得太后颜面扫地,这不是她这个席花晨害的,又是谁害的?
跟着,皇上看在打小就认识她的份上,封了她当尚仪。可看看她这个尚仪都干了什么?早朝之上,公然与翼安王吵嘴,那也罢了,接下来做的最为离奇的事,是居然在顶撞了贤妃娘娘后一路大呼小叫的撒着腿在这皇宫里夺路狂奔,这简直乖张无礼,放肆大胆之极,弄得一宫好心劝她识仪懂礼的宫人,一直追她追到御前。惊得不明真相的皇上以为发生宫乱,二话不说,就一通乱箭,把那众要劝她识仪懂礼的好心宫人统统射死。这一条条人命,不是她席花晨害的,又是谁害的?
本来光凭这件事,就该把她席花晨拿下砍上个十七八回,但皇上太后总归太过仁慈,总是看在昔时的情份上,不忍加责,偏偏皇后又良善,席花晨弄出这么大的事,竟也是一味的包庇。而贤妃娘娘这个新协理六宫之人,更是宽洪大量,仁心仁德,对她非但既往不咎,而且愈加关切。话说,她席花晨该知错既改了吧,好了,她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子竟然敢以色媚君,居然没安好心的去迷惑皇上,一下子就从尚仪的位置上爬上了昭仪的宝座。这可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太后将她赐婚给翼安王的,翼安王没要,却让皇上要了去,这叫太后情何以堪?这不是她席花晨害的,又是谁害的?
最后,她席花晨这个不知道悔改,不知廉耻的蠢妇,一当上昭仪立马原形毕露,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大着胆子跟皇上从前身边的老人孟美人吵了起来,言语刻薄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甚至还扬言要毒死她,害得一向胆小的孟美人,当场梦魇,胡言乱讫,唬坏了众妃。若不是皇后善心,令孟美人搬去乾西馆好生养病,没得就被她给吓死了,所以说,这孟美人不是她席花晨害的,又是谁害的?
好了,这下子,就算太后再如何仁慈,又怎么忍得了像席花晨这样的祸害?又怎么还肯再见她?所以,她还是在太后殿前跪死以谢天下算了。
但,夜飞雪可不想跪死以谢天下。太阳这么烈,早就晒得她眼冒金星,她的嘴唇已经干裂出血,身子也已经摇摇欲坠,而她所有的耐心在这一刻,也已经用完。她艰难的用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狠狠的,恼怒万分的说道:“含烟,扶我起来。本姑娘不跪了,他们爱咋就咋办吧。”
玲珑早在一个多时辰前就已经中暑晕倒,被抬回霅溪馆,现在一直在一旁陪着夜飞雪身边的是含烟。含烟不愧是练武的人,晒了这么久,看上去精神还是那么好。可她显然被夜飞雪这句话给吓到了,慌乱的说:“姑娘,不行呀,你不能就这样站起来一走了之,皇上交代了,太后未见你之前,你可不能乱发脾气私自回霅溪馆。”
去你的皇上交代!
夜飞雪豁出去了,沉着脸道:“我不管了,那个死妖婆因为我去见了太皇太后,心里恨透了我,不把我晒成人干,一定不肯善罢干休。该来救场的人又心胸狭义,不见我受苦受到极致,想必是不肯来的。我不管了,我这就走,看她们这场戏这么唱下去。你扶不扶我?你不扶我,姑娘我就自己起来。”
夜飞雪挺挺腰,想要站起来,没想到含烟在她腰上一按,她又扑通一下跪下了。这下可把夜飞雪给惹火了,她涨红了本就已经晒得通红的脸,骂道:“你想吃里趴外,是不是?”
含烟大急,道:“姑娘,你都晒了这么久了,再忍一下,皇上说过,皇后一定会来的。”
“那个缺心眼的鬼婆娘心肠歹毒,不等我烤焦了,八成就不肯来,老娘不干了,让她去唱独脚戏好了。”夜飞雪气急败坏,口不择言,见含烟还要拦她,抓住脚上的鞋子就向她扔去。
就在这时,传来礼仪太监的通报之声:“皇后驾到……”皇后的凤辇果然徐徐驶来了。
凤辇驶至我旁边,皇后至凤辇探出头来,关切道:“本宫方才和德妃一起在念经,宫人不敢将此事禀告于本宫。害得妹妹受了苦,真是万分对不住,妹妹且在此稍候,待本宫入殿劝劝太后,太后自然肯接见妹妹了。”说着,从凤辇下来,往殿内匆匆而去,看皇后的样子,似乎真的十分为她着急。
夜飞雪的眼泪开始在眼圈里打转,脸上露出感激之色,可她在心里却在忍不住诅骂。真正欺人太甚,什么方才念经,什么害妹妹受苦,什么万分对不住,说不定,皇后在自己的宫里笑得嘴巴都笑歪了,又看到她都晒成块黑炭了,这才肯出来为她求情吧。这样,既报了她当日嘲笑她之仇,又在皇上及众妃嫔面前落了个善心淑贤的好名声,同时又让她记得欠了天大一个人情。夜飞雪若真是个蠢的,此时此刻还不对她感恩戴德,他日岂不是要对她涌泉相报?
过得一会儿,欢喜出来传讯,说是太后召见。可夜飞雪已经站不起来了,是含烟和欢喜两个,一边一个架着她,不让她倒下。夜飞雪眼睛噙满泪水,赤着一只脚,可怜巴巴地一步又一步地挪动着,终于慢慢挪进了太后的主殿里。
高高在上的太后仪态万千的坐着,脸上笑得高深莫测,她的左下首,站着明艳绝伦的皇后,笑得温文尔雅。而此时的夜飞雪,披头散发,浑身汗臭,面孔红得就向一只煮熟的螃蟹,脸上又是汗又是泪,总之是一埸糊涂。站在这两个宛若天仙的丽人面前,她真是自惭形秽到连钻地缝的心都有。
“席昭仪……”太后缓缓叫她,一字一吐,声音冰冷似雪:“你可知错?”
错你个头!你个死老妖婆!
当然,夜飞雪并不敢这么说,她眼泪汪汪道:“是,臣妾知错。”
“那你倒说说看,你错在哪儿了?”太后细眯了眼,语气中含着淡淡的轻蔑。
“臣妾……不懂理仪,举止粗鲁,说话刻薄,惹事生非。”太后扬了扬眉,夜飞雪只好忍气吞声的加了一句道:“臣妾还……还以色媚君!”
“以色媚君?”太后听她这样一说,不由噗嗤一下,笑生双颊,连那双好看的明眸都弯成了细细的月牙:“呵……呵,哀家真是万万想不到,凭你那模样,居然还能以色媚君?”
夜飞雪被她取笑,不由抬眸望向皇后。却见皇后身若舳云,衣袖翩翩,容颜倾世,静静地站在那儿,宛如玉女仙子,不由大为惭怍,改口道:“臣妾……臣妾是因从小与皇上熟识,仗着皇上对臣妾的昔时情份,所以,才……才提出要……要当昭仪的不合理要求,臣妾如此不懂规矩,还望太后开恩,臣妾已经知错。”
太后目光如电,直视于她,似笑非笑道:“这么说,要当昭仪,竟然是你自己提出来的?”
夜飞雪面红耳赤,忸怩道:“臣妾当日被贤妃娘娘责罚,心生不平,本想着……想着自小与皇上相识,皇上都封了个不认识的人当贤妃,那我……我为什么就……就……我若当了贤妃,那不就没人敢责罚我了吗?”
夜飞雪这么吱吱唔唔的一说,站在殿上的一大半宫女,倒憋不住偷偷抿嘴了。
太后却被她这装腔弄势的一招气得不住声的冷笑,脸上隐约有了勃然发作之色。这时,一直站在太后身后阴影下的欢喜突然站了出来,向太后行礼后笑道:“太后,好歹也让昭仪娘娘敷个脸,擦把汗,没得让娘娘身上那股子汗味,熏坏了太后和皇后娘娘。”
太后向欢喜斜眼望去,欢喜向太后微微而笑,太后冷冷道:“罢了,哀家确是被她身上这股子味给熏怕了。阿喜你先伺候昭仪吧。”
欢喜领了懿旨,令宫人送了盆热水上来,随后着手拧了一把浸透了渗了薄荷汁的热毛巾递给夜飞雪敷脸擦汗,指着夜飞雪身上的香囊口中笑道:“阿迷陀佛,总算昭仪娘娘随身携带了香囊压了压味,不然的话,太后这殿里,一时半会儿可就住不得人了。”说着,细心伺候了夜飞雪敷脸擦汗,随即告退之后,重返于太后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