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哲那好看的眉棱不禁高耸,他的双眸冥黑得令人心中生怖,甚至于他脸上整个的线条都在瞬间变得刚硬了起来,他身上那种热烈似火的温度,突然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开了口,好听的声音明明异常温和,可偏偏在夜飞雪耳中听来,却如冰铁铿然相撞的冰冷:“你最终还是这招金针封穴来对付朕了。告诉朕,那天晚上,当你口口声声叫着慕白,口口声声诉说着对朕心有情的那段对话,是不是在骗朕?是不是?”
“我没有!没有!”夜飞雪眼中不知在何时蓄满了泪水,一滴滴,滴落到了唇边:“曾经的慕白和我手牵手,走过那个大雨的夜晚,曾经的慕白会坐在那儿,向我诉说他心底的点点痛楚,曾经的慕白他尊重我,理解我,根本不会强迫我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所以我爱过他,刻骨铭心的爱过他。可是,皇上,你看看我,看看我现在的样子,看看我遭的是什么罪,受的是什么苦,我哪里还有昔时半分神采风扬的样子?我小心依依,我胆战心惊,我如履薄冰,我害怕得每个晚上都睡不好觉。因为……”夜飞雪抬眼深深凝视着他,凝视着这个在她心底划下的那么痛,那么深伤痕的男人,悲哀的说道:“因为你曾经说过,但凡你现在想要的,无论是事、物还是人,你就决对不会再放手,得不到的,你宁可将之毁灭。皇上,你说得认真,我也听得认真。我清清楚楚的知道,如果我不按你所说的去,你一定会毫不留情,像捻死两只蚂蚁一样的,捻碎我们姊妹,毁灭我们姊妹。所以……所以我刻意而为,所以我委曲求全,所以我只能依附于你这棵参天大树。但是……但是,求你,求你,给我点时间,等……等我的心慢慢,慢慢的变得麻木,等我不在在乎这所有的一切,你再来……再来要我的身体,好吗?”
夜飞雪拿出金针,慢慢替承哲解了穴,然后,坐在那儿,默默的瞅着他。心里却在紧张的盘算着承哲下一步的举动?他会继续强逼她吗?他会再让她做些什么事情吗?他还会故意整她,再让她吃些什么苦头吗?她又应该采取些什么方法来保护自己?这么想着,脸上不免露出恻恻然,凄凄然,惶惶然之色。
承哲坐了起来,凝视着她的脸,重重的呼吸,胸膛急促的起伏着。过了一会儿,他轻笑了起来,可是眼光里盛满了无奈、沉重和郁闷的悲哀:“飞雪,如果,现在,我停止对你所做的一切,并且愿意给你时间。那么,我们之间,还会不会再回到从前?你还会不会变回那个对我全心全意,为我不顾一切的飞雪?我们之间的种种猜疑、困惑、怨恨、算计和不甘是不是就可以这样烟消云散?我们脸上带着的那张冰冷的假面具,是不是就可以就此取下?那身因为要保护自已不受伤害而高高竖起的满身尖刺,是不是就可以就此收回?”他顿了顿,伸出手来轻轻的拂开夜飞雪额前的一绺短发,他托起她的下巴,深邃深刻,痛楚尖锐的问道:“还有,你那颗已经给了翼之的心,会不会就此回来?”
夜飞雪惊跳起来,浑身冰凉,承哲笑了笑,摸了摸她冰冷的手指,摸了摸她冰冷的面颊,摸了摸她冰冷的双唇,哑声道:“你不用瞒朕,也不要再骗朕,你现在看他的眼神,就跟当时化名为薛飞时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少女情动的痴情模样怎么可能瞒得过朕呢?你们俩个只要碰到一起,就会吵架斗嘴,分明就是对欢喜冤家,你们人前一直在演戏,刻意装成冷漠的样子,你们以为这样别人就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感情了吗?你们以为翼之一句不过是朋友关系,就可以掩饰他为你曾经做过的一切吗?还有,当你们俩人眼神交汇在一起的时候,就立即纠缠在一起不愿意分开的模样,又怎么瞒得过自小就认识他的朕?”
夜飞雪脸上的血色已经退得干干净净,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她惊悸无比的瞪着承哲,有些不知所措。
“知道吗,飞雪,如果当初,在御景湖,在我尚存着一丝良心,准备向你忏悔的时候,哪怕你……你给我一个敷衍的笑容,或者一个鼓励的眼神,那么,我真的愿意……愿意……可是现在……”他浑身突然僵硬了起来,背脊也突然挺得笔直,他眼神里那些悲哀、痛楚、沉重全都不见了,替代的是一种夜飞雪从未见过的凌厉,冷漠和阴沉:“现在,我的心,没了,你的心,飞了。一切的一切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这一晚的月色很美,整个皇宫在月光下的渲染之下,镀上了一层如梦如幻的银色光晕。不闻更漏之声,唯有微风阵阵,一切万籁,一切俱寂。
夜飞雪不知道这样被动的瞪了他多久,只觉得头脑里一片空洞,毫无思想的能力。而承哲也这样深深凝望着她,深邃的目光,在月色中闪着光,定定的凝视着她。
“皇上……我和翼之……”良久,夜飞雪声音生涩的想要解释。可是承哲将手一摆,根本就不让她开口,脸色依然凌厉,冷漠和阴沉。
“你打算用什么样的借口来向朕解释你和翼之之间反常举动?为什么你们明明两情相悦,却拒不承认?为什么太后明明指了婚,你们却一个不娶一个不嫁?为什么……”他深深吸了口气:“他明知道你曾经对朕有情,却还放心的把你留在宫里,你们到底对朕有什么企图?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的声音突然一顿,变得充满凌厉杀意:“朕警告你,你别企图在朕的身世上做什么文章,你那样做,朕绝对不会放过你。”
夜飞雪憋住眼泪,轻声道:“皇上,当初我留在宫中的原因向你解释过。我只仅仅是因为想要救中毒了的姊姊。太后指婚,也是因为想利用我来控制翼之。我们对皇上没有任何不良企图!”
“是吗?”承哲冷笑,脸色苍白如魅:“如果仅仅是为了你姊姊,完全可以推迟婚期,等把她体内的毒素解除了,再举婚。太后固然有这样的想法,你嫁过去后,未必就没有办法可以对她隐上瞒下,阳奉阴违。再说,翼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一向在菰安郡逍遥惯了的,又怎么可能就这样心甘情愿的当朕的股肱之臣,插手到朝中肮脏的政事中来?飞雪,你和翼之曾经是萧慕白最好的朋友,可为什么,一旦等当萧慕白的身份发生改变的时候,你们也会跟别人一样怀着一颗不可告人的心,慢慢靠近朕,慢慢的算计朕?”
夜飞雪悲哀的望着他。
要她怎么跟他解释她跟翼之之间的感情。他们的爱,是干净纯粹是美丽纯洁是毫无污染的,他们的爱,是不允许有利益、心机,算计和手段的存在的,他们的爱,是决不会出现勾心斗角,隐瞒欺骗,尔虞我诈和彼此伤害。所以,他们才有了他们的无可奈何,他们才有了他们的逼不得已,他们才有了他们的固执坚持和最后守护。所以,按照原定的计划,原本是应该她留在宫中保护姊姊和皇上,而他却帮助皇上亲政,等有朝一日,皇帝真正大权在手的时候,他便会向皇帝求婚,正大光明,明明白白,风风光光的将她娶回菰安郡。是的,翼安王一向不愿插手到朝中肮脏的政事中来,可是为了她,他已经做过两次这种傻事了,一次是将她这个神医带至京城为先帝治病,只为了替她换取一纸赦免的圣旨,这一次,还是为了她,为了她不用被太后控制,为了她从些之后可以自由自在。
可是,现在呢,现在……现在这个她和翼安王本打算倾心相助的人,却对他们允满了猜忌,怀疑和不信,他用一纸封妃的旨书,残忍的,毫不留情的把他们的梦打破了。
整个大殿内,突然变成一片近乎窒息的安静。在这片安静内,却汹涌翻滚着某种激烈的情绪,淡淡的月光透过云层,洒在承哲那张倾城绝世的脸上,使他的面孔突然散发出一种动人心弦的莹光,可他的身子却融化在这黑暗当中,那样的萧索,那样的寂寞,又是那样的阴森。
“皇上,我……很累,也许,我应该养足精神,才能,才能寸步不离的服侍在皇后身边。”许久,夜飞雪才慢慢开口,只觉得浑身软弱而无力。
“那么……”承哲再次笑了起来,笑得光风霁月,风姿绝代:“睡吧!”
风停了,夜深了,人,也静了。夜飞雪极力将身子卷缩成一团,卷缩在承哲的身边。承哲的姿势也是如此,他蜷缩侧身成一团,虽然已经进入了短暂的睡梦中,可他的眉毛却仍是拧在一起,这使他的面孔看上去阴郁无比。而只要夜飞雪微微一动,甚至是呼吸加重,他都会惊跳起来,然后警觉地睁开眼睛看着她。他们俩个人,就像两只蜷缩盘拢在一起的刺猬,表面上是已经解除了身上的武装,可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立即警觉的竖起满身尖刺,而后,就会在不经意间,将对方的身心弄得伤痕累累,疲惫不堪。
夜飞雪的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铭心刻骨般的哀伤,这哀伤像一阵浪潮般淹过来,令她觉得自己都快被这股浪潮所吞噬。曾经,当她把自己的一颗心悄悄的牵系在了他的身上,他却一直是人在天涯。遥不可及的空间距离,和一个人为的囚笼,生生隔开了他们俩个的情感交流。哪怕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她的女儿之身,哪怕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了她对他的那份刻骨爱意。那个时候,她和他,人在天涯,心却在咫尺。现在,无论他和她的距离的有多么近,哪怕是他将她紧紧拥抱在怀的时候,她和他心灵的距离却是毗邻天涯。她的心飞了,他的心丢了,所以命中注定,她和他的心在这一生中,再也不会相遇,再也不会相撞。
而她和翼安王之间,仿佛正在重复上演着这一幕悲剧,依旧是心在咫尺,依旧是人在天涯,同样遥不可及的空间距离,同样一个人为的囚笼,而他们的结局,究竟会是怎么?他,是否会原谅她的迫不得已?他,是否可以无视她现在的身份?他,是否又会相信她对他的执着?而她呢,她又能否按自己的计划,在查清楚自己父母真正的死因之后,最终慢慢的,慢慢的从这个密密的蛛丝网里解脱出来?
这一夜,夜飞雪默默啜饮失眠的泪水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