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的檀香所发出的氤氲烟雾萦绕着整个佛堂,夜飞雪一笔一画的,一丝不苟的认真抄写着《女训》。皇后坐在夜飞雪的上首,她一笔一画的,一丝不苟的认真抄写的是《佛经》。虽然夜飞雪一直低着头凝神抄写,但仍能感觉到皇后那双冷若寒星的眼眸,会时不时看向自己。
五天了,五天来,皇后以静心抄佛经为名,对她爱理不理,但当她不注意之时,她便总是用那样的目光盯着她。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突然之间,夜飞雪听到了一阵清脆的破裂声,却原来是皇后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瓷碗,瓷碗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哎呀呀,皇后娘娘,您没事吧?”夜飞雪放下笔,大惊小怪的叫着,然后冲到了皇后的面前。
皇后轻咳一声,美丽的面庞一片苍白,而且已经隐约罩了一层极淡薄的青气。她略有些疲倦的揉了揉额头,眉毛不以查觉的微微一皱,但皇后飞快的用轻笑掩饰了过去:“本宫没事,有劳妹妹担心了!”
立时有宫女进来打扫,夜飞雪指手划脚的指挥着,皇后却仿佛浑不在意,只是嘴角却一直含着抹轻淡的浅笑。一阵忙碌之后,瓷碗的碎片打扫干净,夜飞雪也准备回到老位置上去继续抄写,却听皇后曼声问道:“听说,这五天,皇上连着翻的是妹妹的牌子?”
夜飞雪“啊!”了一下,面上有些僵直,神色更是尴尬起来,半晌,方不好意思的笑道:“其实,臣妾……臣妾一直未曾侍寝,皇上……每日只不过是来瞧瞧臣妾。只因,臣妾自小便与皇上认识,皇上他……他是一直将臣妾当妹妹看待。臣妾心中也是将皇上当成了兄长看待。皇上……每日过来,不过闲话一会,说说以前的旧事,旧人。皇后你也知道,必竟原先跟着皇上身边的,如今已经不多了。”
皇后秀眉一挑,双目盈盈地望着她:“难怪敬事房说你的问素绡上未见落红,原来你竟一直还未侍寝。皇上对妹妹果然有情有意。”夜飞雪心中一跳,脸上却不禁飞起一片红霞。
皇后看了她一眼,眼中颇有洞察深远之意,淡淡道:“皇上每日跟妹妹闲话当年的旧事旧人,想必妹妹入宫前经常到皇上民间的府第玩,对当年冷府的人物景都特别熟悉吧?可惜,当日的那场大战,竟让当日皇上身边的人几乎全部殆尽。不然妹妹在这宫里,有这么多熟悉的人陪着,必然不会寂寞。”
夜飞雪的心,不禁再次一跳,忍不住抬眼向皇后望去,她的眼睛正迎上她的目光,深遂之中带着冰冷之意。
“如此看来,席将军必然十分疼爱你,不然如何允许你这个尚未出阁的女儿常年流连于冷府。”说着,皇后笑了起来,笑容之中带着森严诡谲、风雨欲来的气势:“可是说来也巧,昨日有一命妇进宫朝拜,她身边的那个叫春娇的丫头,听说原是冷府上的,因长得颇有些姿色,故而被主母所卖。偏巧这位春娇与本宫的陪嫁丫头暖玉是同乡下,俩人聊起来,暖玉当是听稀奇一样的讲给本宫听,说春娇说席将军育有一子一女,但他的那位千金好像并不叫什么席花晨,而是叫席琴清,跟当年的冷家也全无交情。妹妹,你说这春娇是不是糊涂了,连先前自家小姐的名字都会弄错。”
夜飞雪木然听着,静静不发一言,却感到有一股凉气直从心底窜起。皇后竟然着人在背后调查她,这岂是说明了蓝言轩对她起了疑心,开始派人调查她了呢?可这也难怪,她这个横空出世的席花晨这么嚣张高调,宫里的那件大事跟她扯不上关系?宫人被射杀,贤妃得提升,冷宫大搜索,孟忆柳遭禁足,皇上连翻牌,虽然有些事是被动的,有些事是主动的,可这里的每一件事都莫不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果然她不光成为宫里众人的眼中钉了,便是连蓝言轩都狠狠惦记上她了!皇后虽有心要拉拢她,但恐怕她心中一直还是疑心她便是先前的那位“通缉犯”巧儿,不把她的身份彻底弄清楚,皇后委实不敢放心拉拢她。
想到这里,夜飞雪轻轻叹了口气,按照皇帝和太后一早安排给她的说词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臣妾并非嫡生之女,而是庶生之女。臣妾也从未见过大娘、兄长和姊姊。因为大娘生性善妒,又掌家中大权,故我爹爹当年在纳我娘亲为妾之时,并未曾上禀大娘,而是在京城另购居处,也就是说,其实,我娘亲只是个外室而已。说来也巧,爹爹当年这居所之处离冷府甚近,我和坠水而亡的翼安王王妃冷雪又年纪相仿,所以当年臣妾会经常去冷府找冷雪玩。一来二去的,跟皇上也相熟了。”
皇后点点头,目光更若深邃无底,竟似要看透她的心里一般,皇后轻描淡写道:“原来如此。”顿了顿,皇后嘴角微扬:“妹妹果然自小就认识皇上,只怕冷府之中,也没几个不认识妹妹吧?”
夜飞雪长长叹气:“可惜,当日一场守城之战,冷府之中,除少数人之外,主子奴才几乎全部贼人所害。连小皇子都不例外,如今原冷府中的人在这宫中的,只怕也没几个了。”
皇后冲她嫣然一笑道:“那可未必,前些日子德妃告诉本宫,说冷府倒还有一位老奴留在民间。既然妹妹打小就经常流连于冷府,那么,这位老奴见了你就一定认得。德妃已经将她从乡下接来,安排她住在京城驿站的三号房内,打算安排她与太后相见,如今正在学习礼仪。”
老奴?
这个消息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直将夜飞雪惊得手足冰冷,脸上血色全无。外面的阳光明明灿烂得几近辉煌,可是,为什么那么明媚灿烂的阳光却偏偏照不进这个小小的佛堂里?为什么,这个明明应该充祥和慈悲之气的地方,却充斥着一种冰凉残忍杀戮的感觉。夜飞雪脸上犹自含着浅浅的笑意,可是一缕灵魂,却似乎被惊吓到了九霄云外。
皇后再一次咳嗽了起来,她用手指纤柔修长而又白晰手指捻着一方丝绸帕子,轻轻蒙住了嘴,这衬得她的面容愈发苍白了些,她的模样看上去娇弱异常,似要随风而去,但她望向夜飞雪的目光,却锋利得如同一把莹光流漓的宝剑。
夜飞雪默默的瞅着她,鼻端嗅到身上香囊散发的清雅淡香,心里不禁一阵难过,一阵悲哀。为她,也为自己。嘴上却仍是假意笑道:“德妃娘娘倒挺上心!知道围城之战中,冷府盍府之人几近遇害,太后也一直因此而耿耿于怀,故而特地去访了个冷家老奴来。”
皇后的唇边露出阴冷的微笑,眼中的光芒大盛:“自从上两日太后无意之间透露想要立贵妃之意后,除却缠绵在病床上的贤妃外,德妃、惠妃、淑妃又有哪个是不上心的?这些日子,本宫在佛堂抄佛经,倒累得她们每天要替本宫在太后面前尽孝。只是不知此翻贵妃之争,到底花落谁家!”
夜飞雪紧紧地攥住手中的笔,心中有千万道念头闪过,面上却笑得灿烂,恭敬回答道:“皇后方是后宫之主。”
皇后抬起头凝视她许久,眼中那份清冷幽凛方才微微转为暖色。随后,低头继续抄写佛经,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如今德妃愈发乖巧,深得太后欢心,也不知,皇上有没有在你面前提及过?”
“未曾。皇上倒是常常在妹妹面前提及皇后娘娘,说娘娘贤良淑德,要妹妹好生跟皇后娘娘学习。”夜飞雪说这话时,状态诚恳:“皇上对皇后这片心意,只怕后宫之中无人可及。”
皇后微微一笑,脸露红晕。此时,有宫女将两盏冰镇血燕端了上来,说是皇上派人送来的。皇后放下笔,端起一盏,道:“本宫不过偶感风寒,倒是累及皇上念念不忘,巴巴地派人送燕窝来。”说着用银匙略微搅动,轻抿了一口,赞道:“到底还是皇上小厨房里的御厨手艺好。妹妹不要傻愣着,坐下来尝一尝!”
夜飞雪拿起另一盏,放到唇边,尝了一过,虽觉得香滑无比,却因为这其中增加的一味用药而难以下咽。这味用药叫做“知母”,皇后若是尝了这味血燕,这咳嗽,没十天半个月怕是好不了。
皇后见她吃得极慢,淡笑道:“本宫倒是忘了,妹妹的霅溪馆就在皇上身边,皇上小厨房里御厨手艺的好坏,又哪能不知呢?”
夜飞雪低着头,静静凝视着手中的冰镇血燕,轻声道:“血燕有补肺养阴、止肺虚性之效,娘娘如今略有咳嗽,吃这燕窝自然是极好的。妹妹却是顶顶不爱这种滑不溜揪,甜甜腻腻的东西。”随即叹道:“入宫之后,妹妹爱吃的东西却是再也吃不道了。”
皇后顿时大奇,秋水明眸扫过她的面上,宛然道:“宫中的御膳房云及了吴越国最好的厨子,不知妹妹所爱何物,竟连最好的厨子也做不出来?”
夜飞雪苦笑:“他们倒不是做不出来,而是没胆做!”
皇后更是觉得奇怪:“妹妹到底爱吃什么,为何御厨竟然不敢做?”
“油炸臭豆腐!此物一出,其味必然在后宫之中绕梁三日,试问天下又有哪个御厨胆敢把这吴越国的后宫给弄得臭气熏天的呢?”夜飞雪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皇后一呆之后,顿时忍俊不禁,只笑得花枝乱颤,差点连手中的冰镇血燕都摔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