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飞雪骤然止步,转过身来,仔细地盯着孟忆柳那幅堪称是我见犹怜的样子:“你是说,你在冷府偷听到我娘的事?”
“是的,是冷府!就在你爹娘出事的前两个月,你娘亲来过京城,见过太后。”见夜飞雪脸上露出略有些凝重的表情,孟忆柳微微松了口气,苦笑道:“你能不能把我扶到床上去,容我躺在床上跟你慢慢细讲?”
夜飞雪皱了皱眉,终于还是上前将她扶到了床上。孟忆柳这种状况,果然已经不能再拖了。
孟忆柳深深吸了口气道:“我虽然帮太后做了很多事,但实际上也算不上是太后最相信的人,所以,那时候,我并不知道皇上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的身份特殊,带着人皮面具的时候,他就是冷寒,不带人皮面具的时候,就是萧慕白。”
听到萧慕白这个名字的时候,夜飞雪忍不住浑身一颤。
孟忆柳接着道:“当时的冷夫人一直告诉我说,他们这么做为了躲避强敌,但我自己内心一直不信。成仁堂的人和粲花堂的人,混迹于军队,朝政和后宫之内,所做所为,显然和躲避强敌没有半点干系。倒有点像要图谋造反的意味。直到那一天,我无意当中听到你娘亲和太后的对话,才看到整件事的真相的些许端倪。”
夜飞雪皱了皱眉,细细分析她这句话,勃然变色道:“敢情你根本就是完全不知道呀,你先前是想诓我救你出去吗?”
孟忆柳略有些尴尬的说道:“也不能说是我诓你,其实……其实,这事确实匪夷所思。”
夜飞雪冷哼一声道:“继续说。”
“大约就在你爹娘出事的前两个月,有一日,我受了苏怀玉的气,便想去找欢喜聊聊天,诉诉苦。”
“苏怀玉也是粲花堂的人?”
“不,她不是,她爹是江南漕帮帮主的结义兄弟,冷家当时有的很多见不得光的运输生意,都要靠苏怀玉的父亲周旋。她对带上面具的皇上一见钟情,当时的冷夫人考虑到她的利用价值,所以才会要皇上当时纳了她。还告诫了我,必须处处让她。”
原来如此,夜飞雪脸上露出浅薄的笑意,淡淡道:“然后呢?”
“我走至太后,也就是当时夫人的凛若院里,发现若大的院子都没人,非但欢喜不在,连向来守屋的婉容也不在。于是,我便准备离开,就在我要走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四香阁夫人那间屋里宝气流溢,竟然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就这样随随便便放在那儿。我一时没忍住,就走了进去,拿在手中把玩。谁知道,就在这时,传来了夫人的说话之声,竟是夫人打外头回来了,我又惊又怕,赶紧将珠子放回原位。此时出去,必然会跟夫人打个照面,情急之下,我只好钻到了夫人的床底下,想着暂时躲一躲,等夫人走了,再回去。”
“我刚躲好,夫人就进来了。跟着她进来的,还有一个女人。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夫人性子古怪,她这屋子除去欢喜之外,一向不准别人入内。曾经有个奴仆不小心进了她的屋子,后来竟被活活打死。这也是我为什么当时不敢出去的原因。”
“后来夫人喊欢喜进来,交代她去准备酒菜,又让她看好门户,还说任何来人也不见。待得欢喜出去,夫人才淡淡问道:蕊月,当年你不顾我的苦苦挽留,执意跟你的相公走了。这十几年,从来都不曾主动联系过我。连哲儿和无色的大婚之事,你都对我避而不见。我很想知道,你现在突然来找我原因是什么,目的到底是什么?那女人却道:我突然来找你的原因,是因为你是我的亲姐姐。而我这次来的目的,却是要将我的女儿夜无色带走!”
虽然明知道孟忆柳所说的这人必定就是自己娘亲,可实实在在从她嘴里说了出来,夜飞雪却仍是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娘亲,究竟对她和姊姊隐瞒了些什么呢?
屋外,更漏声声,屋内,孟忆柳的讲述依然在继续着。
“当时的冷夫人也就是太后听到了这话之后,十分不高兴,略带着怒气道:‘哼,十几年未见,你还是老样子,你连开口问问我的情况都不肯,竟直接就跟我说,要把无色带走,你这算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娘叹了口气,语气却十分柔和婉转:‘姐姐,其实这十几年来,我一直有留意你的事。我以为你总有一天也会向我一样放弃,可是没想到,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你我头上都长出了白发,脸上也已经有了皱纹,可你却仍是一再执着着昔日的恩怨情仇。姐姐,你又何必再继续造孽下去呢?不如收手吧,趁现在还来得及。’太后连声冷笑:‘蕊月,我可真是再也想不到,这些话竟然会出自于你的口中。想当年,你害起人来,那可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什么王贵人、什么元妃、什么李妃还不全都是直接折在你的手中?这吴越国后宫有多少妃嫔多少王孙的性命是被你所害,你,难道忘记了吗?你现在倒好,跑来假惺惺劝我收手,劝我不要造孽,真是好笑之极,你真以为这样做就可以洗净你我那双沾满了鲜血的双手吗?’”
夜飞雪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心头分外沉重起来,而孟忆柳脸上虽带着笑,神色却极是复杂。
“继续说!”
“你娘沉默一会儿道:‘你说的事,我从来未曾忘记过。这些年来,每当我入梦之时,这些人的面孔,就会一张张出现在我的睡梦中。可是,姐姐,如果说当时的你我有逼不得已的理由,如果说当时的你我不得已必须要在吴越国的后宫大兴腥风血雨,那么,姐姐,到目前为止,一切也都应该够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该放手的,就放手吧,我真的不愿意再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孩子,继续延续着当年你我的悲剧。更何况我的那两个女儿还那样年轻,我实在不想她们成为你那个野心的牺牲品和陪葬品。’太后听了她的话,强压着怒气,冷冷问道:‘你什么意思?’你娘沉默良久,突然跪下,恳请道:‘姐姐,把成仁堂和粲花堂解散了吧。你……你也跟我一起走,一起隐居吧!’”
“太后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发起怒来,把茶盏都扔在了地上,着实吓了我一跳。她一把扯下脸上的人皮,怒冲冲的指着自己的脸,对你娘说道:‘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当年,你我是怎样对天发的誓?告诉我,你我为什么一定要进入皇宫?而你为什么又甘愿留在我身边为奴为婢?告诉我,为什么当年我们要联手在后宫掀起如此可怕的腥风血雨?你再看看我的脸,你告诉我,是谁,是谁把我害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说到这里,太后深深吸了口气,痛心疾首的说道:‘当初那个一力承建起成仁堂和粲花堂,有着无比豪情壮志和铁血手腕的蕊月到哪儿去了?当初不断开拓商机,苦心经营,有着谋定而动的细腻心思和万丈雄心的蕊月到哪儿去了?我真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才仅仅过去十几年,你竟然就变成了一个跟街头那些胆小无知懦弱愚蠢的妇人一个样子。’你娘听了也不生气,平静的说道:‘姐姐,当年我的豪情壮志和铁血手腕,是为了你;当年我的苦心经营和谋定而动是为了你。而今天,我劝你解散成仁堂和粲花堂也是为了你。你现在所做的事,简直就是火中取栗,一旦被查出真相,你该晓得会有如何严重的后果!姐姐,你听我一句,蓝言轩的野心实在太大了,你们的计划就算真的成功了,将来,你也未必能钳制得住他。’”
“太后气呼呼的说:‘什么我们的计划,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娘淡淡道:‘这些年来,你和皇后斗得难解难分。你安插进宫里的那些个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唯有梨嫣,这些年来倒是一直圣宠不衰。’太后冷哼道:‘你当然应该知道梨嫣圣宠不衰的原因是什么。’你娘笑了笑道:‘是。我知道。这些年来,皇上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你。梨嫣身上有几分你的影子,所以,她到现在仍是圣宠不衰。就连那人……那人对她暗中也多有照拂。’太后冷笑道:‘怎么,到现在你还放不下他?你当知道,他的眼里其实从来就没有过你,否则的话,怎么会……’你娘叹了口气道:‘当年姐姐的容貌可谓倾城倾国,姐姐就向太阳一样耀眼夺目,只要有你出现的地方,任何女子都会失去光彩,失去颜色。所以,那人当年这么做,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太后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流下了眼泪:‘当年我有太阳一样耀眼夺目容貌,可是现在呢?现在我的样子就向来自地狱的夜叉一样可怕,哈哈……只怕他连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吧!’你娘一声不吭,只上前轻轻抱住了夫人。过了良久,她方才放手,连退数步淡淡问道:‘所以,姐姐,你就把当日的溶血绝命散交给梨嫣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