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抬着夜飞雪的轿子,飞奔在静寂的深宫之内,沉重而又急促地步伐扬起阵阵薄土飞扬。但玲珑尤自觉得不够快,仍在急促地催促着宫人。
夜飞雪面白如纸,一手撑住轿辕,半低下身子,将胃部上的穴道死死抵住。
方至霅溪馆内,含烟已手捧着一碗药候在那儿,见到她,连忙端上:“姑娘,这是照姑娘吩咐,由孟大人亲自制作的白薇根剂。”
夜飞雪点点头,一口饮下,半盏茶功夫,顿时吐了个翻天覆地,把整宫的宫人折腾了个鸡飞狗跳。
正自闹腾,承哲来了,他显然是喝多了,浑身酒气,脚步不稳。但见到夜飞雪面如金纸,半死不活的模样也吓了一跳,连忙问她缘为,夜飞雪凄楚一笑,轻轻道:“皇后娘娘请我用了顿好膳!”
承哲神色一凛,沉默一刻,便将身子半伏下来,将她环起,抱至床上,轻握着她的手问道:“怎么回事?”
夜飞雪敏感的觉查到他身上有很浓重的酒气,再看她的眼中也是布满了血丝,心下不禁有些害怕,压低了声音回答道:“皇后娘娘赐下的御膳里,有一味调料跟皇上送给我佩带的香囊里的调料是一模一样的。”
“哦?是什么?”
“是断肠草!”
承哲的手骤然一伸,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颤声道:“你吃了?”
夜飞雪偏首回避他那双突然之间情意流露的眼眸,费力地回答道:“皇后娘娘支开了含烟和玲珑,在这种情况下,我不敢不吃,不得不吃。不过,好在皇后娘娘见我吃得痛快,立即就赐了恩施玉露给我,里头倒是放了份量不小的解药。”
承哲那本来混沌晕红的眼眸瞬间充满一种寒冰似的凉意,他将含烟和玲珑叫了进来,冷冷地问道:“朕来问你们,朕那日嫌你家主子那个香囊的味道太冲,影响她的身子,所以要你们找个地方将香囊深埋进土里,你们埋了没有?”
玲珑一怔,看了含烟一眼,含烟扑通一声跪下,哆嗦地说不出话来。
承哲面孔上那柔美的线条顿时变得生硬起来,极其俊雅的脸庞失去了温润如玉的感觉,变成了铁石一般的冷酷和阴森:“含烟,你入宫许久,想来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朕交代你的事,想必已经很认真的完成了?”
含烟脸显羞愧之色,深吸口气,轻声道:“奴婢未能完成皇上交代的事宜,奴婢——甘愿领罚!”
承哲深凝着含烟,脸现复杂之色,许久,突的长叹一口气,示意她站起来,冷峻的脸庞也再次变得放松和柔和,他低沉说道:“朕知道你的为人,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主子晕迷期间,银才人哦,不,是银贵姬也曾来瞧过主子。奴婢正好拿着小铲子准备要埋香囊,她……她以为奴婢要干粗活,所以,自告奋勇的要帮奴婢。奴婢一时嘴快,就告诉她,准备埋香囊,她问奴婢,为何要埋香囊,奴婢就说……就说主子嫌这个香囊味道太冲……”
“她还问了什么?”
“她还问奴婢,主子平时是不是一直佩戴着这个香囊,奴婢就说是的,又问主子是不是跟皇后娘娘一起抄写经书,奴婢也实话实说了。后来……”
“后来,她就向你讨要香囊,你就被她说动,把香囊送给她了吧?”承哲冷冷地打断了她,温润雅泽的脸上有着不辩情绪:“刚开始,你也是不肯的。定然是她向你哭哭滴滴诉苦,没准还提及以前的情份,又说了别人不要的东西,她却没有之类的话吧?你呢,想想这香囊本就埋了可惜,又见她如此自苦,一时心软就把香囊送给了她。甚至还好心提醒她,只放自个宫中把玩就好,千万不要让朕见到吧?你这么一说,她准又哭个没完没了,甚至再次提出什么要求,所以后来,你趁朕不在,就经常把她带到这儿来了。”
含烟低下,轻声道:“皇上料事如神!”
叹了口气,承哲那雅俊的脸上浮出讥讽地薄笑:“她是调理香料的高手,定是这个香囊不平凡的香气吸引了她的注意。所以,她才要想方设法的得到这个香囊。难怪绿鬓跟朕说看到她去皇后宫里了,原来,竟是拿这个破香囊去献宝了。”
含烟和玲珑听得承哲语气不善,俱都又跪下,不也多说。
承哲望着她们俩个,俊眉微挑,薄唇抿起道:“都起来吧,朕一向都把你们俩个当自已人,别动不动就这样跪来跪去。你们只管向绿鬓那样就好。”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含烟呀,朕理解你的心情,也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当初你……你主子为了成就朕的大业,被迫入宫,而你则自愿陪她入宫,受尽了委屈苦楚。这份情意,朕一直记在心里。只是含烟呐,人是会变得,当初和你在一起为了同一个目的而努力的兄弟姐妹,如今已经各自为营。如果你还以为,当年的人,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你就错了。这世上,有些人,是只能同甘而不能共苦,而有些人,是可以共苦却不能同甘的。利益当前,什么情份,那都是可以抹杀的。”
含烟面色惨白,又要下跪,承哲却已抢先一步将她扶住,道:“好了,勿需再跪来跪去了,没得让朕头痛,你们且下去吧。让朕跟你家姑娘说几句话。”
“皇上可有有免死金牌?赐我一块儿可好?”待含烟和玲珑走得没影了,夜飞雪突然没头没脑地对着承哲说了这么一句。
他一听就笑了:“怎么?”
“银贵姬和皇后娘娘大不相同。皇后娘娘必竟是大家闺秀出身,而且皇上在她身上下的功夫又深,一个月,除却宠幸新人和其他三妃之外,皇上几乎每晚都陪着皇后,俩人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现在,皇后自以为上了德妃的恶当,而皇上又将我当妹妹看待,所以万事必然都会对我手下留情。可银贵姬那就不一样了,皇上昔日跟她情深意重,她也自以为皇上对她青睐有加,哪知道皇上登基之后,根本就没顾及过她,以她的心性,难免会因爱生恨,如今,她又得到太后的鼎立支持,天知道她以后会怎么对付我。”
承哲沉默一会,突然大笑出声来:“飞雪,朕怎么听着你这话里有些酸溜溜得味道?”
夜飞雪一愣,忙抬起头来,解释道:“皇上,飞雪当年可是在这位贵姬娘娘手中吃过几次苦头的。”
“怕她作甚?”承哲突的打了个酒咯,将手指慢慢缠绵在她的脸颊之上:“你若肯为朕吃醋,那朕真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他就这样专注地望着她,那眸中深蕴的某些令她心惊胆战的东西,仿佛就要破茧而出:“飞雪,朕喜欢从前的你。没有算计的欺骗,没有理性的躲避,柔情似水,情深义重!那天,你突然发了疯,朕虽然被你吓得要死,可心里还是很高兴。因为,那一天,你的这种强烈的悲伤和痛苦,全都是发自内心的。这跟你平时跟我说话完全不一,你平时说话的样子,客客气气,小心翼翼,就好像没了心,又好像浑身长满了心眼,那样子,简直跟宫中其他的女人一模一样。”
夜飞雪愈听愈心惊,眼角瞥过全神凝神自己的他,勉强笑道:“皇上就爱拿我开玩笑,我们……还是谈此正事吧。”
“正事?”
“是的。”
承哲慢慢挑起眉峰,表情尽管还是柔和,到底还是流露出一些冷然来:“那好吧,朕就跟你谈些正事。后宫之制,自古往来是制衡原则,太后和皇后的势力决不可一面独倾。朕苦心经营一场大戏,本来想把你立为贵妃,因为你代表朕的势力,若你成为贵妃便可与太后、皇后秉成三国之势。太后强,则帮皇后牵制太后,皇后强,则帮太后,牵制皇后。这样,让她们相互相抵,相互牵制,慢慢消解自身的力量,直到朕能全面掌控为止。可如今局势已经产生了变化,太后将银衣捧上贵姬之位,接下来,必然就是会想着怎么减弱皇后之势。趁现在,皇后还是对你心有愧疚,又经过试探对你全面相信,你应该多陪陪皇后多帮帮皇后才是。”
夜飞雪低低应了一声音,突觉他身上酒味愈加浓重,不由微微侧身离他远了些,又恐他多心,忙扯开话题问道:“其实,皇上是太后亲子,又如何会不疼皇上?我真是想不明白,皇上防太后为何更胜于防皇后?”
承哲脸上的笑容终于全部滞殆隐去,他慢步踱到桌边,从盘中挑起一块精致的玫瑰花糕,放到唇边轻咬一口,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道:“这个问题,朕很想你来帮朕回答。”
可是夜飞雪方一张嘴,一块玫瑰花糕却被他塞到了嘴里,他长叹道:“飞雪,朕真不想看到你挖空心思转移话题的样子。”
夜飞雪不敢看他,只好努力的吃着嘴里的玫瑰花糕。哪知,一块吃完,又被他塞了一块,于是,编好的话,想说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等承哲往她嘴里塞第四块的时候,夜飞雪的怒气已经开始上来了。她刚刚才吃过断肠草,虽喝过解药,但肠胃肝俱有损伤,他又不是不晓得,这样子吃玫瑰花糕只会让她受伤的肠胃更难受。更何况,他连茶都不让她喝一口。所以,等到他塞到第五块的时候,夜飞雪摇开头,断然拒绝。
“我不要吃了!”
“为什么?这糕做的不好?若真如此,朕就让人严惩做糕的厨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