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非快，转眼之间，年关便在眼前，夜无色因为要照顾曦景，自夜飞雪病好之后，到她这儿来的日子愈发稀少。可夜无色每次来，却总是带来上好的医材食膳，并且总是不忘细心叮咛夜飞雪，让她好生向孟忆柳学东西，尽快回到皇上身边，得到皇上的宠爱。尽管夜无色对夜飞雪的态度依旧，可夜飞雪却对她冷淡了许多，跟她说话更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可夜无色仿佛并不乎，也并不介意。
从和夜无色的闲谈当中夜飞雪知道，因为舒婕妤的出现，皇上与皇后恩爱骤减，对其他三妃更是冷淡了许多。夜无色因育子有功，加之并不争宠，倒是颇得皇上敬重，皇上隔三差五的会去她的景福宫看望曦景。
而目前后宫之中风头最健的当数舒婕妤，不光皇上对她宠爱有加，便连太后也十分喜欢她。银衣虽不过是个贵姬，可则受了太后重托，帮着皇后负责协管六宫，德妃自然不依，一通大闹之后，她也帮着皇后协理六宫。
德妃、银衣和皇后有所不同，如果说皇后是有心把自己树立成一个仁慈、贤淑母仪天下的形象，那么这二位行事则根本毫无顾忌，且手段毒辣，往往一个不称心，便将那些低阶妃嫔打死打残，对此，皇上和太后却并无异议，反而几次三翻肯定她们的泼辣魄力。以至于宫中其他的妃嫔畏她俩人若虎，宁可得罪皇后，也不敢得罪她们。
最后，夜无色告诉夜飞雪，贤妃雷馨已在前两天薨了。
知道这个消息后，夜飞雪万分感慨。想当初贤妃追着她打的时候，是如何的意气纷发，如何的趾高气扬，如何的活力四射，对皇上又是如何的倾心爱慕，在知道皇上对她不过是兄妹之情后，贤妃对她又是如何的亲密友好。可是，皇上却利用了这个对他痴心无限的女子，对贤妃狠心下毒，令到贤妃的父亲误会是皇后做的手脚，随即脱离了当时以蓝言轩为掌控的皇后一党，站到了皇上的身边。
因为治粟内史是一个特殊的机构，它掌管的是整个吴越国租税钱谷和财政收支。是一个能够大量搜刮民脂民膏的机构，皇上掌控了治粟内史之后，便掌控了一定的经济来源，再也不会因为蓝言轩的经济遏制而捉襟见肘。
可如今，菰安郡臣服，蓝言轩就擒，贤妃已经失去了她的利用价值，所以，也该薨了。而且，夜飞雪深信，贤妃虽是第一个饱受折磨，薨了的妃子，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接下来会是谁？德妃、惠妃、还是淑妃？等皇后的左臂右膀全都被砍除的时候，他又会怎么样对待皇后呢？
孟忆柳坐在夜飞雪身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随即以绢帕一角细心拭了拭唇角，看着她体态风流，优雅自然，美丽妩媚的样子，连同是女子的夜飞雪都忍不住有些迷惑。可偏偏皇帝却一点都不喜欢她。
孟忆柳微睨夜飞雪一眼，眼波清婉，愈发显得妩媚慵懒：“飞雪，我是不是很美吗？要不然，你怎么看我看得连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听到她不怀好意的调侃，夜飞雪不由苦笑：“忆柳，我是真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会不喜欢像你这样的绝色大美人。”
“拉倒吧，我哪算得上什么绝色大美人，要论到美貌，放眼整个后宫，有谁比能皇上比拟？皇后不能，银衣不能，静柔夫人不能，连现在的舒婕妤也不能。”说起这些来，孟忆柳显得十分从容：“美女什么的，于皇上来说不过是红粉骷髅而已。皇上要的，从来不是蛇蝎心肠的美人儿。他就喜欢像梨嫣和你这种傻乎乎，笨兮兮，会付出，懂牺牲一根筋的蠢女人。”
夜飞雪乍听此言，不由轻叹一声，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皇上的品味还真独特。”
孟忆柳笑嘻嘻地点点头，表示认同：“是呀，居然放着我这样又温柔又体贴的大美人不爱，反而喜欢你这种又凶又野可劲作死的蠢女人，是够独特的。”
夜飞雪将自己的面容隐在茶盏中袅袅升腾的热雾中，一字一句道：“你应该知道，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孟忆柳双目灼然生辉，凝神望着她：“飞雪，你真的要听你姊姊的话，重新回到皇上身边去吗？如果这样的话，你就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了。”
“哪两条路？”
“要么死无全尸，要死高处不胜寒。”孟忆柳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是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却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无论哪条路，我都打算拉上你。”夜飞雪笑了一笑，淡淡地道：“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就算我俩安安稳稳的在这冷清的后宫里呆着，最终也会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我们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语声虽然平和，可夜飞雪心中却百味杂陈，酸甜苦辣一时涌起。
孟忆柳望了她一眼，有些犹豫，却仍是毫不留情地说道：“飞雪，我不喜欢你姊姊，从她嫁进来第一天就不喜欢。我觉得她的所做所为很像太后，像得让我无法忍受。也就只有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牵着鼻子走。你道那次我到菰安郡用来骗你的琴是谁给的？就是她给的。当然，当时我骗她说是用她的信物去把你接回来陪她，她并不知道我是打算骗你，把你送到恒王那儿，以用来激怒小王爷出兵的。但，她毫不犹豫把琴交到可能是敌人的我的手中，丝毫没想过我可能会对你造成不利。如果换成是你，你一定不会这么做，梨嫣不会，连冷雪也不会！”
夜飞雪并不生气，微微一笑，只手中的茶盏却荡出点点水花，滴在身上：“那么你呢，你会不会？”
“我？”孟忆柳笑了笑，端坐在那儿，清秀妩媚的脸上，浮现出一道深刻而严峻的森然之意：“我最大的本事，不过是忍辱偷生而已。为此，我可以出卖任何人，哪怕出卖自己的灵魂也在所不惜。”
“哪怕出卖自己的灵魂也在所不惜？”夜飞雪望着孟忆柳那刻意保持冷漠的脸，心下不禁生出怜惜之意来：“你若是真肯出卖自己的灵魂，那你早该在看出皇上有胸怀天下之胸襟之时，就背叛太后，转而投靠到皇上身边。这样的话，你也就不会被皇上嫌弃，不会被流放到这个冷宫里，更不会被太后当成弃子，你也不会差点被人给毒死。”
夜飞雪站起身来，盈盈地替孟忆柳那已要干的只见茶叶不见茶水的茶盏里添上了些许热水，叹道：“我们俩个真傻，当初还以为是皇上下的手。其实，从这个方面来说，皇上的确是个十分念旧的人。现在想来，当初他安排你来激怒我，再让皇后动手将你关到这个地方来，原是想保你一命的。他很清楚知道我一定会来找你，也一定会帮你解毒。”
“显然皇上没想到的是，我们这俩个胆大妄为的，居然想要用瞒天过海之计逃出去。这可是让他无法忍受的事。”
夜飞雪默默在孟忆柳身边坐下，轻轻地吹动着茶盏上那浮在面上的茶梗，突然之间便失笑出来了：“忆柳，你看，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几年之前，你这混蛋还在帮着太后想方设法的骗我，害我。而我也无时不刻的想要干掉你，可现在，我们俩却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像多年的好友一样聊着天，谈论着彼此的人性。你不觉得这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吗？”
“能有多有趣？”孟忆柳因被她扯到了痛处，面色有些不好看，但眼中却隐有笑意：“横竖现在这宫中，除了玲珑这一个宫女之外，也就咱们俩个人。难道你让我跟玲珑去聊天诉闷去？难道我不怕你借此机会敲诈我，跟我要什么裘皮、貂皮的？”
夜飞雪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然后一本正经地评价道：“孟忆柳，你不用不承认，你就是一个嘴硬心软，口蜜腹剑、满嘴谎言的坏家伙。”
“夜飞雪，你也甭不承认，你就是一个又愚笨又倔硬又心狠在关键时候杀人绝不手软但对你姊姊毫无抵抗力的蠢家伙。”孟忆柳不客气地回敬她。
“要么死无全尸，要死高处不胜寒？”夜飞雪的唇边露出淡笑：“别傻了，你以为我真的会选这两条路吗？我为什么要听别人的话，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地送到皇上床上去，然后想方设法的作贱自己？你看，我现在生活的多好呀，吃吃睡睡，没啥烦恼，也没什么人来跟我们争风吃醋。而且还有你这家伙陪着我争嘴吵闹，不用害怕寂寞。”
“你以为老娘跟你一样这么没志气，一辈子留在这里陪你？”孟忆柳的乌丝随着从窗口漏进的清风轻扬着，眉宇间凝着淡淡的孤苦之意：“你心里倒有一位小王爷让你可以挂牵，让你可以思念，我呢？我这一生岂不是白活了？抱歉，我还年轻，还有想法，所以打算过几天去投靠舒婕妤得了，说不到还能重新得皇上恩宠。”
翼安王的名字，几乎令到夜飞雪胸中的气血沸腾起来，她咬着嘴唇，愈发显得倔犟野蛮：“你会去投靠舒婕妤才有鬼。孟忆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我心里都很清楚，我们俩个算是把皇上给得罪狠了，把太后给得罪狠了。你在害怕，因为，你不知道接下去，皇上和太后会怎么整治我们俩个。是，我也害怕，怕得要死，怕得要命。可是，我告诉你，我已经准备好了，接下去不管遇到什么样的狂风骤雨，正因为有他，我才决心今后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我都要活下去。虽然，我绝对，绝对不会听我姊姊那些狗屁不通的话，真的跑去向皇上投怀送抱。可要是皇上真的非要得到我的身子，我——也认了，只要我能，我能活下去。”
孟忆柳美丽的脸上微微露出冷笑：“真是奇怪，你们家小王爷给你吃了什么定心丸，你现在怎么非但不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倒反而生就出一股子泼皮无赖寻求活命的狠劲来？”她轻抿了口茶，对夜飞雪道：“除非我疯了，脑子坏掉了，才不会为自己另做打算另攀高枝，却反而陪你这个死女人窝在这个冷宫里等死呢。”
夜飞雪伸出手给孟忆柳搭了搭脉，点点头道：“你果然是疯了，外加脑子坏掉了。这是薛神医诊脉定论！”
孟忆柳深吸了口气，眼眸幽闪，脸上放出了极端耀眼的光彩：“好吧，个死薛神医果然有二下。老娘我还真就是疯了，还真就是脑子坏掉了。老娘被一个叫做夜飞雪的死女人那种疯狂的、固执的、强硬的、藐视一切口气给弄疯了，跟着脑子一热，你猜怎么着？这脑子就坏掉了！所以——好吧，好吧，我就不去投靠舒婕妤了，就在这儿陪你，不过……夜飞雪，你别以为我是蠢的，将来你家那个小王爷要真有办法把你给搞出去，你可千万别想着要把我甩下，老娘交友不慎，这后半辈子算是栽到你这疯女子手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