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正月,宫中喜庆气氛正浓,因为大雪纷飞,各宫妃嫔都不愿外出,只是相互送了些礼,便都在各自的宫中暖暖的厢房中备上了上好的酒菜,等候皇上过来赏雪饮酒。据闻皇上倒也有趣,成单的日子翻只留在自己宫里,成双的日子翻的却是舒婕妤的牌子。只苦了那一群望穿秋水的妃嫔,心里不知舒婕妤忌恨成什么样,却又想在皇上面前做出贤淑大方的模样,所以,只能不断的送些礼物到霅溪馆里,据闻,霅溪馆里的礼物堆得都快放不下了。
这一日,大雪渐停,艳阳高照,夜飞雪正笼着暖手炉站含笑望着这银装素裹的世界,夜无色却披着纯白的狐毛大衣来了,孟忆柳见夜飞雪瞬时皱起了眉头,便笑着问她说:“怎么?今天天气这么好,是不是想出去走走?”
夜飞雪点点头,笑笑:“这天总算是出了太阳,可化雪的时候,却是愈发冷了去。我想,只怕御花苑里的梅花开得分外烂漫了,我想趁雪出去摘些梅花。”
夜无色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我也正有此意,飞雪,不如,我同你一起去吧。御花苑东北角上有个梅苑,那里有着各色梅花,如今都开得很好,而且香气也十分怡人,以往宫里的妃嫔都爱去那儿。只是今儿个天太冷,只怕人人都窝在宫里不肯出来。”
夜飞雪一边用紫绸带将长发全部扎起,一边淡淡道:“不用了,姊姊你贵人事忙,还是回去吧。”
玲珑见夜飞雪要出去,急急地从屋里取了款加厚的貂皮大袄出来替她披上。夜无色却淡然一笑,将披风从夜飞雪肩上取了下来,然后走到里屋,随手从衣厢里挑出一件顶顶不起眼的半旧的虎纹披风来,仔细为夜飞雪披好,又为她兜上风帽。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夜无色的面色已经变十分红润,数缕如同绸缎般的漆黑长发柔顺地披在她雪白的狐毛披风上,更加衬得她肤白如雪,秀丽无双。夜无色柔声道:“妹妹难道忘记了上次那盏茶埋下的祸根?你现在身处在乾西馆,又已经降至充容的份位,若身着光鲜的出去,被有心人看到了,岂非又是祸事一件?”
夜飞雪死死地盯着身上的这件单薄的披风不出声音。当日,她决意要留下来守护姊姊的时候,翼安王除了给她留下大笔钱财之外,还曾让人把她留在菰安郡的衣物都取来了,这其中就包括夜无色的那把琴和她身上的这件披风。
这件披风……这件披风……夜飞雪瞪着这件披风,想要拿下,最终却是妥协在夜无色满含关切的目光中,于是便站起身来,边走边将一张方子递给夜无色说道:“梅花可以用蒸法提取芳香之油,制成梅香精露。若在泡澡的水中或饮用的茶水中滴上数滴精制的梅香精露,除了可以起到疏肝解郁、开胃生津的功能,还可以去除肝郁气滞、胸胁胀满。最重要的经常用梅香精露泡澡或者喝滴了梅午精露的茶水可以淡化和去除脸上的斑点。当然,这泡澡的功效可万万不能比拟于天然的温泉之水。姊姊自从生了曦景之后,美中不足的是脸上生了一小块孕辰斑,故而我特意写下了这道方子。也算是报答姊姊的一点心意吧。”
玲珑望了夜无色一眼,急得脸都白了,上前一步,拦着夜飞雪道:“奴婢也不敢拦着姑娘,但姑娘就这么一身出去,却是不行。虽说姑娘不能穿着光鲜的出去,但怎可披上这件先前你从宫外带来的这件男式披风,若让人见了,可不也是祸事一件?而且这披风这么薄,原是夏天遮风挡雨用的,这么穿出去,可不把姑娘给冻着了?”
夜无色眼中有浅浅的波动,随后趋于宁静,她轻笑道:“玲珑果然乖巧,难怪舒婕妤这么喜欢你。”
夜飞雪不喜夜无色的这副表情,也不愿意为了这么点小事而听她罗嗦,当下只是笑,伸手扯了扯玲珑腮上两块粉嘟嘟的肉,笑道:“偏你这样罗嗦,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玲珑大急,向孟忆柳求救道:“孟美人好歹也劝她几句呀。”
孟忆柳也颇有些疑惑,但见夜无色凝神望着她,也不好多说,只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家主子的性子,她岂是那种肯听劝的人?只管放心,她怀里揣着只暖手炉呢,也不会冷到哪儿去,衣服旧点就旧点,她又不是去皇上跟前献媚,穿着朴实点,确是有好处。再说了,她在这宫里也闷得紧了,让她出去走走也好。”
听孟忆柳这么说了,玲珑不敢再劝,伸手摸了摸夜飞雪怀里的暖炉,试了试手温,又千叮万嘱了一翻,才将她放行。
宫中各条主要道路上的积雪早已被宫人们清扫干净,只是路面冻滑得厉害,走起来三步中倒有两步是在打滑。难为那些满身铠甲的大内侍卫们,倒仍是走路带风,如履平地。如今这些大内侍卫的身份愈发不同,经过了几场叛乱之后,剩下的都是些精英,而且都是对皇帝死忠的精英。原先身为统领副职的谈德在蓝言轩叛乱一案中,自己倒是没受什么牵连,但他精心挑选的好些部下都被流放至边关,他也因为管教不严的罪名,被降了职。如今统领侍卫正、副之职的,皆是昔日跟随着皇帝闯荡过江湖的人。
夜飞雪快步向向前走着,尚未至梅园,便远远闻得阵阵沁人肺腑的清香,萦绕而来。走了进去,发现梅园中的积雪被人打扫的干干净净。抬头望了一下日头,略做算计之后,便打开随身藏好的布囊,只捡着枝头开得最娇艳的梅花摘了起来。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总是在日头艳烈之时,园外突然传来一阵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的纷乱咯吱之声。夜飞雪心下一沉,急忙抱起满满的布囊,抽身向花树深处躲去,因为躲得急了,树枝兜住了她的虎皮披风。
过不得多时,但听得前呼后涌的涌进好些人进来,随即立时便有人发现了被摘得光秃秃的枝头,有个极好听的女子的声音在惊呼道:“咦,是谁这么大胆,竟将这里最美的梅花给摘了个干净?”
有眼尖的宫女发现了花树乱影中夜飞雪那隐约的身子,惊叫道:“皇上,主子,这林中深处似乎藏了一个人呢!”
夜飞雪屏住呼吸,轻轻地去解身上那件被树枝兜住了的披风,可是情急之下,竟然是无论如何也解不下来了,眼见都会一众宫人大呼小叫的越走越近,只好咬了咬牙,任由它留在枝头。她抱起满满的布囊,头也不回的向后院的小路狂奔而去,远远便听得承哲冷漠之中带着愠怒的喝声:“跑什么跑,给朕站住!”
夜飞雪不敢见他,故而他越是让她站住,她越是跑得快,丛丛花树阻碍了随后追赶的那些宫人以及大内侍卫的脚步,而她身上的棉袄简单,发上又没那些珠玉连缀,所以跑得飞快,很快便将众人的惊疑之声音和怒喝之声远远抛在了身后。
她一直跑到了乾西宫里才停下了脚步,整个人喘得跟拉风箱一样,一颗心也几乎要狂跳着蹦出腔子来。
玲珑被夜飞雪披头散发,满头大汗,且又光穿棉衣不见了披风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声问:“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夜飞雪气喘如牛道:“别多问,把这些花放好,然后给我倒杯水。”
玲珑不敢多问,接过布囊,然后转身下去为她倒水。
忆柳正靠在美人榻上啃着瓜子,见她如此狼狈的模样不由又吃惊又好笑,笑道:“席充容您这是去摘花了呢,还是去打架了?”
夜飞雪喘着气,不去理她,直到玲珑斟了茶上来,一口气喝下之生,才缓过气来道:“倒大霉了,撞到了皇上跟舒婕妤。”
孟忆柳拿在手上瓜子仁停在了嘴边道,皱了皱眉,然后向个没事的人一样说道:“方才内务府中有小太监过来送碳,关于温泉的故事,我已经唱完了。”顿了顿,她又道:“你打算怎么样把梅香精露送到舒婕妤那儿?”
“自然是靠我们香莲大姐。”夜飞雪拿起早已吩咐玲珑煮好刚刚端上来的姜茶,小喝一口,笑道:“你没看出来香莲大姐十分喜欢舒婕妤吗?我这梅香精露是送姊姊的,不过香莲她既然是服侍过我的,我又怎么好意思不给她一瓶呢?”
“可要她要是自个儿用了怎么办?”
“香莲也算是长得有几分姿色了,况且心思有活络。你道姊姊把她送过来,是为了什么?既然姊姊这边已经呆不住了,难道用一瓶梅香精露去换取一个风光的好主子不合算吗?”
孟忆柳轻点了一下头,扬了一下眉又问道:“皇上瞧看到你穿成这样,是责怪你了,还是对你心生了怜惜?”
夜飞雪伸出了手看了看,她的手上依然还带着梅花的清香,凑近一闻,沁入心扉,令人不禁消魂:“他根本就没有见到我的样子。”
孟忆柳看着她,有点惊讶:“你不是说撞到了皇上跟舒婕妤?”
夜飞雪笑出声来,道:“是呀,不过,我远远看到他们便跑了,你没看到我跑成这样吗?”
“那你的外套呢?”
夜飞雪从她手中抓过一把瓜子,回答道:“等下晚上我去把它偷回来!”
“等下晚上你去把它偷回来?”孟忆柳的眼睛不由瞪了出来。
“是呀!”夜飞雪吐着瓜子皮,语气轻松。
“怎么回事?”孟忆柳皱眉思商着。
“这披风太大了,被树枝勾住了,我来不及解,只好把它剩在那儿。”夜飞雪笑道:“你放心,舒婕妤没有看到我的样子。哪怕是皇上在后面命令我停下来,我也没有回头。我敢打赌,她绝对没能看清我的面孔的。就算看到我的身影,她也只会以为哪个宫里的小太监。”
“你猜——”孟忆柳抬起头,表情有些凝重:“你姊姊知不知道皇上会去那儿?她拿给你披风—”
夜飞雪侧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这件披风是我在隐龙山庄之时,尚是萧慕白的皇上送给我的。”
“啪,啪,啪。”孟忆柳闻言鼓起了掌来:“欲擒故纵,真是好计谋。让我来猜测一下,咱们那位多情的皇上见到这条昔日送给情人的披风之时,他心里会怎么想?他的心里一定百感交集,你明明在用他昔日送给你的东西,却偏偏不肯见他,他愈叫,你愈逃,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你对他心中有愧。你对他心中有愧不敢见他又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你对他心中仍是有情。这种若有还无的滋味,最是令人销魂,而且你还这么大胆,竟敢罔顾皇上叫你站住的金口玉言。”话到这里,她拖长了声音,冷笑道:“欲擒故纵,求而不得。飞雪,你的好姊姊还真了解你跟皇上两人的性子,我敢打赌,咱们这个乾西宫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
夜飞雪苦笑一声,只觉得心烦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