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飞雪听得心里难受,可又不知道怎么劝他,这时,那支蜡烛突然点到了尽头,猛地一跳,火焰吐红,“扑”地一声轻响之后,整个殿内一片漆黑。
“你一定很奇怪,既然朕这么爱她,为什么还会对你移情别恋是不是?”承哲的声音在黑夜里缓缓响起,带着长歌当哭一般的韵音,悲切的语调,令夜飞雪难过得不禁落下泪来。
“飞雪,让朕告诉你,朕处处容让你,处处让你,便是因为当你悲伤欲绝地望着朕时,你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神情和她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神情,几乎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呀!”承哲压低的呜咽之声,在黑暗中听了,真让人有种万刃刺心般的难受。
远处,传来了更漏之声,幽静沉闷得殿内中,夜飞雪清晰听到了承哲这个皇帝抽促的呼吸声和抑郁着的呜咽声,夜飞雪受不了这样着悲戚的氛围,不禁落下泪来,劝道:“皇上,敬请节哀!”
承哲深吸了口气,显然是在努力控制自己,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那天早上,你知道朕的真实身份,伤心得不能自已。朕见到你悲伤绝欲的模样,仿佛便如同见到了梨嫣再生一般。从那时候起,朕便想着要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伤害。朕已经失去了梨嫣,朕不想再失去你。可是……”他突然失常的笑了起来:“可是朕错了。你是你,梨嫣是梨嫣。无论朕待你有多好,侍你有多诚挚,你永远、永远不会向她一样待朕,爱朕,包容朕。无论朕为你做了什么,你还是一样的拒绝朕、抗拒朕,躲避朕,甚至设计朕。朕愈是想靠近你,你便离朕越远,无论朕给你多大的宠爱,你也绝对不会为朕而改变你自己。所以,朕对你也死心了,所以,朕才决意放手让你走。你走后,舒心出现了,她长得那样像梨嫣,朕不能自己,朕宠她、爱她,就好像对当初的你一样,可是……可是纵使她千般万般向嫣儿又怎么样?那也只仅仅是容貌上相似而已。朕的嫣儿,对朕是无欲无求,她绝对不会为了得到一个妃位,而向朕的表妹,甚至是朕的亲生儿子下毒手。”
夜飞雪不停地流泪,连自己都突然奇怪自己心里为什么会突然觉得这么难过:“皇上,的确是飞雪负了你。飞雪任性妄为,皇上处处忍让,飞雪才有命活到今天。皇上说飞雪不能像梨嫣姐姐那样对你,是,飞雪承认。在飞雪心中,皇上是我曾经的知已,曾经的爱慕,曾经的倾心。那时候飞雪的心,跟梨嫣姐姐的心并无半点分别。可是,等飞雪知道皇上是自己的姊夫时,飞雪对皇上唯剩下亲情。飞雪一生之中,最珍惜的,便是这份亲情,飞雪不能也不忍伤害自己的姊姊。”
承哲有些眩惑地瞪着她,悲伤的眼神里忽然就有了些生气,他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问道:“既然你这么在乎你姊姊的感受,为什么那天你会出现在梅花苑里,为什么你要穿那件披风?难道你不是想引起朕的注意吗?又故意装出落荒而逃的样子,难道你不是想对朕实行欲擒故纵之计吗?菰亲王因为怕引来朕的报复,执意把你送回,你在冷宫中风光不在,孤苦无依,凄凉异常,难道你不是想借着朕对你的昔日情怀,重新引诱朕,期望得到朕的关爱,然后在这后宫里争得一翻荣华富贵吗?”
夜飞雪无言以对,只抬眸愁苦绝望地望着他。他们就这样站着,彼此的眼光交错着,他想看穿她的心思,而她却想用她的目光告诉他她的委屈,她的坚持。
良久之后,承哲才缓缓开口:“朕知道,在你内心深处,一直觉得朕并不是什么好人,也许朕和你之间的阴差阳错实在太多了,所以,我们彼此之间,已经再无诚意,再无信任。甚至你还会以为,菰亲王之所以把你送回来,是因为朕对他采取了什么压力。可不管你怎么想,随便了,反正朕现在也不在乎了。朕想要告诉你的是,朕放你走,是真心实意的。你和翼之帮了朕,朕放你们走,这是朕和你们的交易。虽然很屈辱很无耻,但,这是朕的选择,朕的心早已决意承受这样的结果,承受这样的屈辱和无耻。朕也没想到一向不理事的菰亲王会亲自插手这件事,更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会亲自把你押送回来。朕对你们的承诺已经实行,是你们自己没有把握机会,既然如此,朕就不会再让你出宫了,你要知道,这样的屈辱和无耻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仅有一次已经足够了。”
顿了顿,他带了些冷漠,带了些疲惫说道:“其实自从朕决意放你走之后,朕就没想过再要得到你。朕翻你绿牌,是因为你给了朕这样一个错觉,朕才决定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也没必要去讨好皇后,让她把你的绿牌销毁。那天晚上之后,朕就知道你其实心中并不愿意,既然如此,朕又何必非要得到你的身子呢?宫中最不缺的便是女人的身子,最匮缺的便是一颗真挚的心,你不把你的心给朕,朕便不想要你的身子。朕知道你很聪明,但是以后,后宫的事,朕不允许你再参与进来。你姊姊替朕诞下曦儿,如今,她和曦儿便是朕最亲的亲人,从前,朕会拿她来吓你,便现在不会,朕会善待她,不会容许任何人再来伤害她的。至于你——你就和忆柳好生在乾西馆中过下半辈子吧,你救过朕二次,可是却伤害过朕无数次,尤其是……朕欠你的情份早已经还得干干净净了。从今天起,你再不会是夜飞雪,而只仅仅是席花晨!你—走吧!”
“是,臣妾——谨遵圣旨!”夜飞雪跪于地上,深深低下头,不敢看他的表情,磕了三个头后,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等等,朕,还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了他冷峻的、带着一丝邪恶狠毒用心的声音:“南疆赤伦王一直依服于本国,最近,南疆蛮部发生叛乱,蛮部首领赤伦王进献公主赤耶娜前来和亲。赤伦王希望菰亲王能够出兵相助。朕已经答应他的要求,同时,朕还下了圣旨认了赤耶娜为义妹,加封封号为南康,赐婚给翼安王。只等着明年春际狩猎过后就举行婚庆。南疆于我吴越国来说,十分重要,朕绝不允许,有人因为一已之情欲,而破坏两国的关系。席充容,你懂了吗?”
夜飞雪并不言语,转身低头向他行礼,然后飞奔而走。
冬天的夜,奇寒彻骨,这如今冰冷的空气正侵蚀着夜飞雪的人,她的心以及她那曾经徒劳的希望。翼安王被赐婚这个消息,像是突然溶入了这世间的每一分每一寸一般,那在楼台亭院里徘徊的寒风,那高高在上清冷无依的寒月,那凄然苍苍的树林,那呜咽悲鸣的御景湖,都在声声的、冷漠地重复着这个令她心伤欲俱的消息。
夜飞雪不晓得自己跑了有多远,也不晓得自己跑了有多久,她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奔跑,奔跑着,直到自己再也跑不动,趴在地上不停的喘息为止。在这一刻,她完全体会到了当时翼安王知道她被册封为昭仪之时的悲、愤、苦、恨、忌、怒、气、伤和绝望。
“我撑得住!”夜飞雪深深的抽了口气,几乎使出全身的力气来告诉自己:“翼之说过,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他说过,铁窗关得住他的人,关不住他的心,他说过总有一天,便是连他的人也会关不住。他说过,到了那一天,他一定会来找我,会来带我离开。他说过,他跟我的三年之约,仍然有效,只要我坚持下去,撑下去,他也一定能够坚持下去,撑下去!我不可以被这个消息打跨,我绝不会被这个消息打跨。我要相信,就算翼之和那个赤耶娜真的成了亲,他的心也只有我。我不在乎,不在乎,我要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我要等着他来接我的那一天,我等着……”
虽然有着如此坚定的信念,但回宫的路上,任只觉得月清露寒,浑身不自禁得发抖。
老远的却见玲珑和孟忆柳守在宫口,月光淡淡的清辉照在她们俩身上,染就一身银色。
“飞雪,你怎么了?”见到夜飞雪显得疲倦茫然的样子,孟忆柳一惊,边将她扶回宫内,边低声问她。
“我遇到皇上了。”夜飞雪幽幽低语。
“皇上责怪你了?”孟忆柳蓦然回头,黑瞳中满是关切之意。
“那倒也没有!”夜飞雪在桌边坐下,手中握着玲珑倒上的姜茶,微微平息了呼吸,将承哲跟她说的话跟她阐述了一遍。
“夜飞雪,你真傻!”孟忆柳饮下一盏早已温在那儿的暖酒,眯起微醺的双眸,轻声叹道。
夜飞雪轻抚着手中青瓷杯儿,沉吟不语——若是从前,她这般说,我必定会冷笑反驳,但是今天,她竟是无话可说。
孟忆柳站起来,望了一眼窗外,但见窗外华灯低垂,更深漏残,露华寒重,一片安然之中又带着极度的寒意,她深吸一口气道:“说真的,我真羡慕你。皇上他—对你,真的很好,很好!”
“也许!”夜飞雪低低地答道:“但是毕竟,他也给了我很多伤害。”
“知道吗?飞雪,皇上和你之间,最大的问题就是—”孟忆柳回头,对上夜飞雪复杂而又迷茫的双目,叹息道:“你们相处的时候,都用错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