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晴方好。
黑色一张脸的银衣,果然出现在了乾西馆里。
当时夜飞雪和孟忆柳正在品茶说话,见银衣带着大队人马杀到,不由双双苦笑。可见银衣心中实在气得狠了,连她们起身给她见礼时,她都装成没看见,只眼神儿向着夜飞雪冷冷一扫,昂着头坐在那儿。
孟忆柳向前膝行几步,堆上谗媚奉承的笑意,说道:“不知今儿个吹了什么风,把贵姬娘娘给请来了。”
银衣眼睛向夜飞雪一扫,眼神里一丝凶残狠虐闪过,厉声喝斥道:“大胆,本宫还尚未开口,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抢在本宫前头说话?掌嘴!”
夜飞雪最恨就是拿她身边的人来开刷,此时见银衣二话不说,上来就要打人,不由气往上冲,连背脊上都腻起了层层冷汗,嘴一张,就要开口跟她辩论,却不想被孟忆柳死命拉住,她笑嘻嘻地说道:“谢贵姬娘娘赏打!”
说着,自己在自己的嘴上,拍打起来,二个上来正要打她的奴才一时之间倒也愣了,不知该如何下手。
银衣轻蔑地一笑道:“孟忆柳,你还真是贱得可以呀!”
孟忆柳浅浅一笑,道:“像我这样的人当然是人贱命贱,比不得娘娘出身高贵,人贵命更贵。”
银衣是无影的义女,她的出身自然不见得如何高贵,因此乍地听到忆柳这么一说,顿时勃然大怒,指着她骂道:“你……”想想,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她,当下只是板了脸,冷冷道:“牙尖嘴利,也要有这个本事才好。你这么喜欢自己撑自己的嘴,那就本宫跪在那儿使劲打,本宫未说停,就不得停。”
孟忆柳唯有苦笑,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就不停地自我撑嘴。
而银衣则在忆柳“噼里啪啦”的掌脸声中,转向了夜飞雪,细心凝视了她半天,方才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席充容且起来吧,都是自家姊妹,何必这么客气。本宫可并不像充容那么不近人情。想当初,充容还是昭仪的时候,那可真是意气风发得紧呀,就算本宫想要跟充容交心,可充容的眼睛却是生到了头顶上,连正眼瞧本宫一眼,也都不肯。如今怎么就跪倒本宫的膝下,不敢起来呢?”
夜飞雪紧抿着唇,强忍着冲上去,狠狠煽她一巴掌的冲动,低头谢恩,然后站了起来。
银衣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翻,似笑不笑地说道:“本宫记得,蓝言轩那个逆贼叛乱之后,充容妹妹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竟好似是得了失魂症一般,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光连本宫都不认得,便是连话都不会说了。前些日子,听说妹妹又受了蓝贼的牵连,受了伤,就要快死了,害得本宫着实为妹妹担忧了一阵。可如今看来,妹妹的身体倒已经是大好了。难怪那天,会有力气跑到霅溪馆去看热闹。”
夜飞雪垂了眼睛,声音清浅平淡:“多谢贵姬娘娘关心,妹妹的伤寒,确实就快大好了,所以才敢跑出去看热闹。不过,皇上怕我的病气过给诸位娘娘,又已将花晨给禁足了。”
“哦……”银衣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突然硬生生地从凳子上蹦起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妹妹是说,说我的伤风确实快大好了,就快好了!”夜飞雪咳了几声。
“伤风?”经过短暂的迷茫之后,银衣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万分,她谨慎的退后好几步,离开夜飞雪远远的,方才冷然说道:“什么伤风,本宫方才明明听到你自己说你得了伤寒?你说你得了伤寒,皇上怕你的病气过给后宫妃嫔,又将你给禁足了。”
“我有这么说吗?”夜飞雪颇为茫然地望着她。
这时,一个小宫女急急的叫着:“娘娘,娘娘……”冲了进来。
银衣身边上一个名叫红霞的宫女,急忙上前,抬手就给那小宫女一巴掌:“狗东西,大呼小叫的成何提统?”
那小宫女受了这一巴掌,想哭却又不敢,泪水只是在眼眶里打转,结结巴巴地说道:“回娘娘,奴婢方才,方才听太医院的御医对贤妃娘娘宫里的宛容姑姑说……说……”
说着,望了夜飞雪一眼,身子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御医说什么了?”银衣颇为不耐烦地问道。
小宫女哆嗦着指着夜飞雪道:“御医说充容这伤寒之症还未好绝,让贤妃娘娘少到乾西馆去,还配了防伤寒的药给贤妃娘娘……”
银衣的脸,顿时变得毫无血色,她狠狠地瞪了夜飞雪一眼,一跺脚,哼的一声,转身去了,跟着她的一众奴才,也跟在她屁股后面惶惶退去。
银衣来的时候,就像一阵风暴,退的时候,就像一阵海潮。当真是来得快,退得也快。若非如此,孟忆柳那张脸,可就要糟了,饶是如此,此时,她的脸上便已是青紫一片。
夜飞雪蹲下身子,将孟忆柳扶起来,满腔的悲愤和仇恨令到她的整个身子都是绷得紧紧的。
“玲珑,拿药来!”夜飞雪粗着嗓子,大声叫着玲珑。
玲珑应了一声,拿着一个精致的瓷瓶走了进来,瓶里面,便是夜飞雪早已备下的“七厘散”。夜飞雪抬目看去,见玲珑脸上亦是青青肿肿的,心下一酸,一行清泪不禁从眼中缓缓流下,蔓延过下巴,滴在玲珑传递给她的手上。
“姑娘,奴婢不要紧。”玲珑连忙细声安慰她。
夜飞雪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这才给孟忆柳开始上药。
孟忆柳望着她严肃得近乎于严厉的面孔,突然展颜一笑,露出一口白皙的牙齿,她笑着拍了拍夜飞雪的肩膀道:“喂,你干嘛哭丧着脸?老娘我还没死呢!”
看着孟忆柳那依旧笑面如花的面孔,夜飞雪只觉得一颗心,如在沸油中煎炸,浓重的内疚和自责,像是无数只蚂蝗,正在拼命吸取她心肺上的鲜血。
“你给我上的这是什么药?管用吗?能让我的脸马上消肿吗?”许是见夜飞雪死咬着嘴唇不肯说话,孟忆柳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问我。
“我给你用的是‘七厘散’,是用上硃砂、麝香、梅花氷片、净乳香、红花、明没药、瓜儿血竭、粉口儿茶等药材碾未而成。放心,用不了二天,你的脸就会消肿。”夜飞雪轻声回答。
“孟美人,我家姑娘的医术你还不放心吗?”玲珑在一边笑着说道:“没准呀,过二天,你这脸上的皮肤,还会比以前更好呢!”
夜飞雪沉默不语,把玲珑拉至身边,认真给她上药。
“哎呀,你这又是闹哪样?这样苦着一张脸,连我看着都难受。”孟忆柳没撤了,只好叹着气劝道:“你不是因为怕银衣乱来,所以早已经串通你姊姊那边故意演这场戏嘛,效果还是挺好的。这不,银衣不是已经被你给吓走了嘛!再说,我和玲珑也没吃什么大亏,不过是挨二下打而已。比起你求死那段日子,她虐待你的手段,今天算是小意思啦。那时候呀,你自己没感觉,我们在边上看的,当真是担心极了。”
夜飞雪心下一痛,这些日子一直压在心底的情绪顿时冒出头来,眼眶不由一红,嗡声嗡气道:“我倒宁可她们都冲着我来。我真的不想连累你们,看着你们因我而挨打,我真的有些受不了,我只是后悔,方才为什么不出手制止银衣伤害你,我……我对不起你!”
“说什么呢,真是个笨蛋!银衣她身为贵姬,她要打我,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充容能够阻止得了的?再说了,你的伤好了才多久,难道你又想旧伤复发吗?”孟忆柳有些生气地推了她一把。
“可以阻止,只要我愿意放下尊严,只要我肯向她点头哈腰,她一定会放过你。可是我……我……我并没这么做,我放不下自己的面子,我……我真是太自私,太自以为是了。都已经这个样子了,我还坚持个什么劲呀?”夜飞雪哽咽着,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孟忆柳一阵静默,突然伸手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柔声说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是为你去死也高兴。飞雪,你姊姊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有你这么一个重情重义的妹子都不知道珍惜。你若要是我的妹妹,我才舍不得让你受这么多苦呢。”
夜飞雪抹了一把眼泪,感受着从孟忆柳肩膀上传过来的屡屡温暖,认真说道:“好,以后,我就是你的妹妹了,你得多痛惜着我点!”
孟忆柳一怔,美丽的双眸之中,顿时放射出无限光彩,她忘情地抓住夜飞雪的手,连声问道:“你真的愿意当我的妹妹?你不介意我的出身?也不在记恨我曾经伤害过你的往事?”
看着孟忆柳那张因欢喜,而变得分外美丽的面孔,夜飞雪的胸中涌起一阵难言的酸楚,然后她反手紧紧抓住孟忆柳的手,动情地说道:“我愿意当你的妹妹。我从来都没有介意你过你的出身,我也早已不再记恨当初你伤害过我的往事。我只知道,我和你之间的感情早已在我一心求死的时候,磨练得亲密无间。还有……”夜飞雪一把拉过在一边含泪望着她们的玲珑,轻轻笑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多的将不止一个妹妹。”
玲珑顿时一愣,眼泪流了出来,她拼命摇头道:“不,不,奴婢身份卑微,哪里配当二位主子的妹妹?”
“玲珑!”夜飞雪目光幽幽地望着她,诚恳地说道:“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你一直在我身边,不离不弃,默默地关心我,照顾我。在我心里,你比那些主子娘娘要高贵许多。你不要说,是你不配当我的妹妹,其实是我不配当你的姐姐,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我在连累你。”
“主子,你千万别这么说!”玲珑急切地说道:“奴婢并没有做过什么!”
“哎呀,玲珑,你就别矫情了!”孟忆柳笑得泪流满面:“飞雪都肯当我的妹妹了,难道你竟是不肯,你看不起我?”
成串成串的泪滴从玲珑的眼里落了下来,她的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和夜飞雪、孟忆柳握到了一起。便是在此时此刻,在这清冷破旧的乾西馆里,在她们大家都受了屈辱和委屈之后,这三个不同身份,不同经历的女子之间,那亲人般相濡以沫的情分,最终给彼此孤苦无依的心灵带来了温暖的慰藉。在往后的日子里,她们就这样彼此携手,彼此安慰,彼此同行着,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