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天,都是风平浪静,看样子银衣确实是被夜飞雪所患的这个“伤寒之症”给吓到了,难得的耐住了性子,没去找她麻烦。
夜飞雪怕银衣会一直记恨自己,便让夜无色低调些,没事别来她们这个乾西馆。奈何,夜无色仍是“贤淑”得很,大抵是生怕银衣还不够恨自己这个妹子,行事愈发不着调,竟着吉祥从她的份例里扣去部分,增加到夜飞雪的份例里,还经常时不时往乾西馆跑一趟,带去许多夜飞雪她们完全用不到的赏赐。
夜无色告诉夜飞雪说,说皇上突然之间性情大变,在广洒雨露的同时,夜夜笙歌,还每夜连翻数女的牌子,说到后来,不免又珠泪连连。
夜飞雪在承哲身边的时候,承哲对后宫女子虽然恩遇优渥,但一般只对她们初入宫之时临幸一次,其余的时间都放在皇后及四妃身上,以至于弄得各宫各殿,深怨哀绵。但是,大家深惧皇后、当时的贤妃、德妃这些高品位嫔妃的手段,不敢自行争宠,所以说,如今承哲能广洒雨露但也是后宫妃嫔人人期盼的好事,只是他每夜连翻数女绿牌的行为却未免有些荒诞了。但这一切对于夜飞雪来说,根本就不关她的事,承哲连翻数女绿牌也好,不翻绿牌也好,她是连听都不想听。
这一夜,夜飞雪仍在制桃花霜,孟忆柳坐在她身边,眸中幽然复杂,几次张嘴,却总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宫殿之门半开半启,一阵冷然的夜风吹入,令衣着单薄的孟忆柳不禁打了个颤。
夜飞雪不禁长叹一声,说道:“我的好姐姐,你总不至于懒成这样,三妹不在,你就算快冻死了,却偏偏连门都不肯去关。”
自从那一次,她认了孟忆柳为姐姐认了玲珑为妹妹后,没有外人在场时,我她便一直叫孟忆柳为姐姐,孟忆柳则叫她二妹,叫玲珑为三妹。
孟忆柳如梦初醒,站起来,去掩好了宫门。
“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你到底想说什么?”夜飞雪抬眼直对孟忆柳,郑重问道。
“皇上他……”
“皇上他怎么了?”
孟忆柳那丰满的胸部微微起伏着,她双手紧紧捧着茶盏,几乎要将它捏碎:“皇上他这样自暴自弃实不可取。”
放下手中的桃花霜,夜飞雪望着她的盈盈凤眸,轻叹道:“对于跟你我无关的事,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怎么你觉得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吗?”孟忆柳的声音淡定,在这或明或暗的烛光中,令人听得格外清晰:“他失去了一次梨嫣,现在又同时失去了你和舒心,这个打击对他来说,着实不小。”
“业障有因缘,凡事皆因果,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夜飞雪拿过孟忆柳那青葱般晶莹剔透的手,在她手上试了试桃花霜的效果,仔细凝视着那粉色的霜渐渐溶入她的肌肤。
“少来,歪跟我讲什么佛理!”孟忆柳颇有些不满,她抽回手,慢慢起身,任由披散的长发慵懒地垂落在颈前:“二妹,我是在担心。”
“你又在瞎担心什么?”夜飞雪有些疲倦地抚了抚额角。
“太后!”孟忆柳顿了顿:“皇上把你从霅溪馆流放到乾西馆,这舒婕妤在霅溪馆的屁股还没坐热,你姊姊就又住进去了,你不怕太后觉得你们姊妹俩在媚惑皇上吗?再说皇上现在变成这样,太后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是因为貌似梨嫣的舒婕妤再次给了他打击的原因。”
“哈,舒婕妤那是自个儿把自个儿给毁了,这可跟我完全扯不上半点关系,哎,你怎么什么事都要往我头上套呀?”夜飞雪不由嚷嚷起来。
“嚷什么,此事事关重大!”孟忆柳神色严肃:“你忘记了太后知道你便是薛神医的事?指不定,舒婕妤流产一事,太后会认为是你在背后捣鬼,好捧你姊姊上台。”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到了,太后也一定会这么想!”夜飞雪无比苦恼的拍了拍脑袋,唇边却蕴着个无奈讥讽的笑意:“但是,捉贼要捉赃,我和那位舒婕妤鲜有接触,怎么能把这么重大的事硬赖在我头上呢?”
“哎呀呀,你要是指望能跟太后讲理,那你真是完了。”孟忆柳摇了摇头。
此时殿外遥遥传来宦官的唱旨声,竟然是太后下了懿旨令夜飞雪马上去慈宁宫晋见。
夜飞雪不禁倒吸了口冷气,喃喃道:“孟姐姐,你这张乌鸦嘴也未免太黑了一点吧?我这次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就算变成鬼也要爬回来找着你掐死你!”
这时,玲珑从外面进来,颇有些着急,道:“二姐,不如让我陪你去?”
夜飞雪缓缓摇头,眼中已是平静无波:“别,你是从前太皇太后身边的人,你跟了去,只会令太后看着更不顺眼,一个不当心,会把你的小命都搭进去。我这就去一趟,反正这慈宁宫也算不上什么龙潭虎穴,反正我都来去过好几回了。”说话间,太后宫里来请她的人,已经走了进来,夜飞雪笑了笑,拂了拂头发道:“最近头发掉了不少,有劳孟美人届时去请御医回来替我请脉。”
孟忆柳呆了呆,叹道:“咱们是在冷宫之中,我怕……”
“御医若不肯来,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也就听天意,进人事吧!”眼见前来迎接她的几个宫女太监面色越来越不善,越来越不耐烦,夜飞雪无法多说,只好长叹一声,跟着他们而走。
五月已经立夏,便北方的晚上仍有些微微的寒意,虽不冷,但夜飞雪的身形却是不禁有些微微颤抖。刚一走进慈宁宫却又突然觉得浑身燥热得厉害,弄得她忍不住捂着鼻子连打了几个喷嚏。
夜飞雪人刚一进殿,迎面就有一件东西黑乎乎地向她飞来,她连忙把头一偏,那东西擦着她的脸飞了过去,“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可是余力未消,仍是在地面上飞快地滑行了一段路,才渐渐停了下来,夜飞雪仔细一看,却是本册子。
“太后熄怒!”随着欢喜惊惶的声音,满屋的宫女内监全都呼啦啦跪下,夜飞雪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也只好没头没脑的跪下。
半晌,整个殿里静寂得如同死一般,过了良久,太后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哀家有话要跟席花晨说,你们都退下,这里就让阿喜留着伺候就行了。”
仿佛已成习惯,宫女内监们行了礼,迅速有序地鱼贯而出。
很快大殿里只剩下夜飞雪、欢喜和太后三个人了,夜飞雪心中愈发不安,偷偷抬头看了看太后。
“席花晨,你去把那本册子给哀家捡回来!”太后神色阴冷,语气不善。
夜飞雪硬着头皮把册子捡了起来,一看,却是内务府专门记录妃嫔侍寝的册子《彤史记录》。她恭顺地将册子递了上去,岂料太后不接,指着《彤史记录》道:“你看看!”
居然让她看这个?夜飞雪像是吞是只苍蝇一样难受,喃喃道:“臣妾不敢,后宫宫规,以臣妾的份位,实不敢看些记录。”
“你不敢?哀家看你的胆子已经大到天边去了!”太后猛地站了起来,将她手上的册子一拍,册子啪一下,又掉在了地上,夜飞雪被她唬了一跳,还没有反应过来,太后的压低的怒斥之声已经在她耳朵轰然炸开:“夜飞雪,你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本来,哀家想看在皇上面上,睁一眼,闭一眼,放你一马也就算了,可你倒好,胆子愈发的大了,居然胆敢设计陷害舒心!既然这样,哀家就要好好跟你算一算帐。”
夜飞雪被她唬得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跪在那儿,整个大殿一片寂静,唯听得殿外风吹树叶所发出的沙沙之声,越发衬得一切寂静而又诡异。
“夜飞雪,你先给哀家解释清楚,为什么,你当初回宫那一天,是由菰亲王亲自护送回来的?而你回宫之后,又为什么差点病死?你应该知道哀家指的不是你替你姊姊挡箭这件事。还有,皇上这么疼你,你又帮了皇上这么大的忙,为什么他会在你回宫之后把你送到乾西馆冷宫?夜飞雪,你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回答哀家,否则的话……”
夜飞雪忍无可忍骤然抬目,冷冷道:“否则的话,太后意欲如何?”
仿佛早已预料到她是这般反应一般,太后突然宛尔一笑,紧盯着她片刻,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还真是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只是不知道你现在的好姊妹孟忆柳,她,有没有你这点胆子!”
夜飞雪心中悚然一惊,面上却仍是静静地看着太后,生生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几乎献媚地说道:“太后问我,我又怎么敢不回答呢?”
太后眸中闪过一道幽光,不无讽刺地缓缓说道:“哦,这会子胆子愈发大了,竟是连臣妾都不肯自称了。”
夜飞雪笑了起来:“太后您这不是一直在叫我夜飞雪嘛。夜飞雪是谁?是当今皇上的亲表妹,是当今太后您的亲侄女,这胆子大点,也是理所应当的。”
“呵,你知道的还满多的。”太后阴郁地冷笑道,眼中燃烧着阴寒的火焰,却又熠熠生辉,妖异得令人瞩目。
“皇上担心我和忆柳的安全,所以才把我和忆柳送到了菰亲王这边,让菰亲王的军队保护我们几个女人。而皇上把我送到乾西馆冷宫是因为我行为有失,我掌掴德妃,剑指皇后,这么大的事,皇上不得不罚,这不,德妃娘娘还三翻五次上书,嫌皇上罚我罚得忒轻了呢。至于我生病,当然是气病了,从霅溪馆搬到乾西馆,待遇便是天人之差,我这人,气性大,一个想不通,就气病了。太后,这些事其实皇上已经跟您解释过了。难道太后连皇上的话都不相信了?”夜飞雪嘻笑着,表面上从容,可说的话却是锋芒必露。
太后听她这么说,待要大怒,可终归忍住,过得一会儿,唇边露出一道神秘幽深的微笑:“飞雪,哀家还真不懂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笑得这么开心。皇上不喜欢你了,把你关在了乾西馆,不许你出宫门,现在在霅溪馆里受尽万千宠爱的,变成了你的好姊姊。你的翼安王马上就要大婚,娶蛮族的公主为妃,到时候,他和人家公主洞房花烛后,就新婚燕尔,卿卿我我,还不把你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哀家就想不明白了,失去宠爱,亲人背叛,爱人变心,这么多倒霉的事,都让你给遇上了,你怎么还有心情笑得出来?”
太后的话,直戳夜飞雪的心,她忍不住勃然色变,几欲冷笑,思索之下,却复又平和,幽幽问道:“太后,你是不是一直记恨我……娘她当年弃你而去。”
夜飞雪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太后的脸色瞬间狰狞,眼中流露出几如冤鬼般的怨恨之色,她望着夜飞雪,笑容中带出无比阴森的寒意来:“果然不亏为是蕊月最心爱的女儿,连报复的方式都那么相同。哀家伤了你的心,你便反过来伤哀家的心,偏偏脸上还要装出那副无辜无奈的表情。”
说着,两道犀利冰冷的目光死死盯向夜飞雪,若非夜飞雪意志坚定,这一瞬之间,便已仿佛承受不住这样的目光。饶是如此,她也不敢再跟太后对视,垂首敛目,低声道:“飞雪不敢,也不愿伤太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