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飞雪只能将火烧到淑妃头上,时间拖得越久,情况就越不利。她不知道承哲为什么不派绿鬓来找她,可这事已经扯到她的头上,她就不能任由银衣把她带走。她现在唯有寄托淑妃,皇上让淑妃而非银衣彻查此事,一定有他的道理。只是这个淑妃,一向低调,善于隐藏,与众妃之间的关系也最为平淡,没有什么冲突。对于与已无关之事,淑妃从来不加过问,上次夜无色的事件,淑妃被逼已经与银衣做过一次对,那么,这一次,淑妃会怎么选?
淑妃深深皱眉,沉默思索,但她毕竟聪慧,凤眸一闪,淡淡道:“席妹妹一再强调自己可以请人帮助太后解毒,本宫岂敢无理阻挡?太后现在病情危极,妹妹既然如此肯定,那本宫就不妨放手让你一试,带你去见皇上和太后,若你不过是假话连篇,不过是想要见到皇上,以昔时之情向皇上哀求保命的,那本宫定然对你加倍严惩。”说着转向银衣,微微一笑,清冽双眸中,却闪过尖锐之色:“妹妹对太后一向孝顺,如今知道太后有救,必然为太后高兴。妹妹不会不肯让席妹妹一试吧?”
银衣已被欢喜气得不轻,听淑妃这么一说,面带冷笑,正要讽刺她几句,淑妃已经含笑接上了话头:“本宫糊涂,宫中姊妹谁不知道银妹妹最有孝心,如今太后情况危极,妹妹宁可得罪后宫所有妃嫔也要为太后找出下毒凶手。妹妹如此有孝心,又怎么可能在明知道太后有救的情况,不肯让席妹妹帮着去救太后呢?”说着轻叹一声,向银衣曲膝行礼道:“妹妹这翻孝心当真叫人感动,本宫确应好好向妹妹学习。”
银衣被淑妃挤兑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方才咬牙冷笑道:“淑妃姐姐,别怪本宫没有提醒你,这个席花晨可是出了名的牙尖嘴利,胆大妄为。她要去见皇上,不过是想向皇上求情而已。可是既然姐姐如此信任她,那妹妹也不好再拦着你。本宫就看看你带她去见皇上究竟会有什么后果!”顿了顿,指着孟忆柳,露出刻薄之极的笑容:“既然妹妹要带走席花晨,那么这位自称和暖玉关系菲浅的孟美人,还有她乾西馆里的这个宫女玲珑,就务必要交给本宫来看管了。”
夜飞雪心下顿时急了起来,孟忆柳却是不以为意,笑道:“不用担心,贵姬娘娘这是在协助淑妃娘娘帮助问话。相信必然淑妃娘娘为人和善,必然能秉公办理,不会让无辜的人受委屈的。”
淑妃眉头微微一皱,对惠妃道:“惠妃妹妹,你父亲是宗正,主要掌管皇族、宗室事务,想来,你跟宗人府的人,也必然熟悉,所以,本宫想要烦请妹妹和贵姬妹妹一起去给宗人府的各位妹妹问话,若确实与此事无关的妹妹,就暂且让她们回宫吧。这些妹妹的家人,都是蓝贼叛乱时些荣获了功勋和战绩大臣,于我吴越国都是有大功的。若是无故将她们关押在那儿,只怕会引起朝政不安,人心不服。”
惠妃显然没想到这把火还会烧到她身上,顿时浑身一僵,虽然脸上露出不情愿之色,但仍是低头称是,银衣则是从鼻腔里,冷冷吐出了个“哼”字。
如此一来,夜飞雪方才安心跟淑妃向毓敏宫走去。
毓敏宫的宫门紧紧关闭,欢喜伸手一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道人影出现在我们前。
“见过淑妃娘娘!”站在那儿的正是绿鬓,她的脸上亦有愁容:“皇上有旨,请娘娘继续与罗大人彻查太后中毒一案,让席充容留下即可。”
淑妃望了夜飞雪一眼,口中柔顺道:“尊旨!”
“淑妃娘娘!”绿鬓又叫做了她:“皇上说,请娘娘只管放手去查,但千万不要冤枉了好人。”
淑妃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姑娘,快随奴婢来。”等淑妃一走,绿鬓脸上愁意更浓,但随着这齿间滑出的这声称呼,夜飞雪便已知她已控制了整个慈宁宫。
“太后她怎么样?”欢喜的神情带着压抑的担忧和惶措。
绿鬓叹道:“既然姑娘人都来了,那欢喜姐姐又何必担心成这个样子?”
欢喜眼中波光一闪,轻声道:“我原以为跑到乾西馆内阻止银贵姬抓人的必然是绿鬓妹妹你,想不到,来的,居然是淑妃娘娘。幸好她深明大义,否则,只怕这会子,我和姑娘都进了宗人府内了。”
绿鬓眉间微有怒色,随即便轻笑道:“欢喜姐姐担忧过头,未免失了一时聪慧。若非皇上让淑妃娘娘彻查此案,淑妃娘娘又怎么会出现在乾西馆内呢?”
欢喜并不作声,只轻轻叹息,忧虑而悲哀的声音,仿佛预见如何一个诡谲悲惨的境况一般。
到了太后睡寝的门口,绿鬓却阻止了欢喜跟着夜飞雪同去,绿鬓塞给夜飞雪一个医箱,说是皇上吩咐,只允许让她一个人进去。
夜飞雪背着医箱走了进去,但觉殿内烛火昏暗,再往里走,便看到承哲呆呆地坐在那儿。听见夜飞雪走进来的声音,他缓缓抬起头来,用近乎呆滞的眼光望着她。
夜飞雪再没料到会看到这样一个他,完全怔住了,随即轻轻叹息,走至寝殿门口,把门关好,这才走到他面前。这一刻,承哲在她眼中,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皇,不再是一个充满心机的恋权者,而只仅仅是一个悲怆低泣的无措儿子。夜飞雪心里充满着怜悯,不知不觉的伸手轻轻搂住了他,轻抚摸着他不停抖动的后背,安慰道:“别担心,有我在,一定不会有事。马钱子碱而已,很好解毒的。”
承哲听了之后,并没有因此而显露出一丝轻松来,而是反抬起头来看着夜飞雪。他的眼光充满愁苦、充满着悲伤、充满着绝望和深深的自责。目光里深含着的那种强烈的感情,竟让夜飞雪感觉到了从来未曾感觉到的震惊和担心。
她放开他,走到太后床前一看,只觉得心冒寒意。太后脸上带着的那张人皮已经取了下来,整张斑驳可怖的脸呈现一种令人心悸的乌黑,昔时那头乌黑泽亮的头发,竟然全部掉光,露出光秃秃的头皮。太后这个样子,根本已然不像个人,而像个腐烂了的、变坏了的枯尸。夜飞雪用了巨大的克制力,才没让有惊叫出声,她伸出颤抖的手伸手一搭太后的脉膊,只觉得寒意浸肤,浑身都忍不住抖了起来。
太后她—是中毒了,而且中的是剧毒,正因为毒药是从她的头部渗入她的体内,所以,才导致她的头发全部掉光。夜飞雪可以很肯定的说,这个剧毒绝对不仅仅是什么马钱子碱那么简单。事实上,太后中的毒起码有二种以上,马钱子碱只不过是其中一种而已,最多也只能令太后晕迷大病一场。而令到太后倒下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她中了溶血绝命散,是足以至命的剧毒溶血绝命散呀!
夜飞雪艰难地慢慢转过身子,面对着承哲,从一开始对他的怜悯渐渐变为对他的恐惧。微弱的灯光下,她突然发现他那双黑得像墨玉似的眼睛里放出的目光是多么的复杂,他痛苦得有些扭曲的英俊面孔,又是多么的狰狞可怖,这样的表情,令得她本能地产生一种畏惧之情。
“她爱惜自己的长发,每天都会洗头。而洗头用的水,是从梨嫣的洗凝脂温泉中所取。所以,毒药的引子,便下在那里,药份很轻,很轻,就算其他人误用了,也决对不会有事。而触发毒性爆发的,便是皇后的桂花糕上。糕点本身没有毒,有毒的是水,皇后蒸糕的时候,带有毒气的水份就溶入到了糕点之内。可是,光吃那些糕点还是不会有事的,可是若是边吃糕点,边闻皇后身上的香囊味道,再加上每天用那种有毒的温泉水,就会产生强烈的药性,令人大病一场。”承哲浑身发着抖,尽管努力在控制,可是他脸上的肌肉仍在不断颤抖:“因为是我在水里投下了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所以,我安插在太后身边的试毒官从来都不会检查之水。可是,我没有下溶血绝命散,我没有!她管得太多了,我只是想让她暂时生病,不能再插手春闱考试的事情而已,我怎么都没有想到有人会同样将毒下在她洗头用的温泉水中……”他突然跳了起来,双手发疯似的紧紧抓住夜飞雪的胳膊,他那么用力,手指全都深深陷进了夜飞雪胳膊的肉里,痛得她几乎当场晕将过去。
“救她,飞雪,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救她,救活她!”他对着她急切而嘶哑地说道:“只要你救活她,我就再次放你走,让你远走高飞,让你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夜飞雪悲伤地望着他,心中波涛汹涌,良久方才沉重无比地说道:“对不起皇上,不是我不想救太后,而是……而是她中的毒实在太厉害了,毒性已经在肓之上,膏之下,如今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力不能至,已经是回天无力了。我真的没办法救她,就算我用金针封穴之术让她强行撑到我师傅来,只怕师傅他老人家也同样……回天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