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烛影，照射在孟忆柳脸上，却见她眉间嘴角，似笑非笑，似哭未哭，呆呆地看着高高在上的承哲，脸上那戚苦无比的神情，看得夜飞雪心中难过之极。气恼懊丧和惊怒之下，不由语气强硬了起来：“皇上口口声声说我们三人犯下欺君大罪，敢问皇上，我们三个如何犯了这欺君之罪？皇上不相信我们三人的话，大可以将妍巧拒来问个清楚。”
承哲站在那儿，冷冷地望定了她，晶莹明亮的眼中带着冷酷，带着残忍淡淡道：“既然你说要问个清楚，那朕，自然就会成全你！绿鬓，你去把人带来！”
过得一会儿，绿鬓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带了上来，尽管夜飞雪有心情准备，仍是被这人的惨样惊得呆了。只见她半躺在那儿，僵直、赢弱的身上浑是青紫的伤痕，一条左腿成奇异的形状向一边弯曲着，一双眼睛由于整张脸的青肿而半眯半睁着，嘴里的牙已经全都没了，只剩下腥红的、腐败的牙床。八壹中文網
温柔的夜风卷起她身上的血腥味道，端得是分外刺鼻，夜飞雪深深地吸气，紧紧的咬住嘴唇，将即将要在喉咙间尖叫出来的惊恐之音一寸一寸的压下去。
承哲扬了扬手，让绿鬓将玲珑带了下去，如此一来，殿内便只剩下皇上、含烟、夜飞雪、孟忆柳以及半死不活的妍巧。
承哲眼神阴沉地扫了含烟一眼，冷冷道：“含烟，你老实告诉朕，这个人，你认不认识？朕警告你，想清楚再说话。”在这么多奴婢中，他对含烟特别不同，从来不会对含烟有半句重言，可是这两句话里，除却森冷无比的寒意，更有冷峻慑人的杀气。
含烟面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奴婢……只是……只是……”她的声音在颤抖，整个人也在颤抖，支支吾吾的，显然有所掩饰。
骤然间，一阵，低低的，沉沉的，仿佛来自于地狱之中的凄凉笑声突然响起，笑声回荡在空荡寂旷的大殿中，久久不散。
“哈哈……想不到我们这些南唐遗臣护龙一族，花费了百年心血，聚财聚粮，谋划策算，最后，却个个不得善尽，死在了我们一心想要辅佐的先帝血脉手中。”妍巧自地上抬起满是血污的面庞，毫不畏惧地盯着承哲的面庞，目光之中俱是深深恨意。
承哲冷冷于她对视，并不开口，大殿之中一片长久的死寂，便连空气都好似凝滞了一般。
“这么说，你也是粲花堂的人？”良久，承哲方才冷冷开口。
“皇上错了，奴婢并不是什么粲花堂的人。”许是妍巧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言语刻薄，破碎的声音从漏风的嘴里说出来，听入夜飞雪耳中，更是凄惨之感。“粲花堂是蕊月公主鼓弄出来的玩意儿，奴婢哪有这个好福气，加入这样的组织。”
承哲连声冷笑，声音中带出冰刃一般的冰利：“朕明白了，你是最初复兴会的人。早年南唐遗臣成立了一个复兴会，但后来一并加入了成仁堂和粲花堂。所谓的复兴会，早已不复存在。”
“早已不复存在。”这几个字方从承哲口中吐出，妍巧眼中的幽深瞳孔便已立即紧缩，她抬起头，“呸！”一声张嘴就向承哲吐了口血水，浑身涌起一股涛天怒意，恶狠狠说道：“你知不知道，为了扶佐先帝留下来的血脉重返宝座，这百年来，我们这些南唐旧臣的家族付出了多少的艰辛，多少的汗水，又付出了多少条人命？我们的一片赤胆忠心到了最后得到是什么？是背叛！是出卖！是杀戮！是灭口！妄你们身为南唐后人，身上流的是南唐皇家的鲜血，可你们心里根本就没想过要重振南唐，根本就无视百姓对光复南唐的殷切期盼，你们只不过是为了一已之私，所谓光复南唐对于你们来说，根本就是一个笑话。你们对对不起南唐先帝，对不起为了辅佐你们而牺牲的南唐将士，更对不起有着无尽期盼的天下百姓！我是要死了，可我不怕，我到了地狱之后，必定睁开眼睛看着，看着你们有何面目来面对九泉之下的南唐列祖列宗，有何面目来面对为你们而牺牲的世代南唐旧臣！”
当夜飞雪以为承哲必定会勃然大怒之时，却不料他竟是粲然一笑，微抬起俊秀笔挺的下颌，淡淡说道：“有一句话，你的确没有说错，光复南唐的的确确就是个笑话。自古以来，有哪个朝代不希望自己的政权是千秋万代的，可你有看到过这样的朝代吗？旧的朝政腐败，就由新的政权取代，改朝换代，新旧更替，这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是你们自己看不透，想不穿，弄不明白，非要执着的光复什么旧朝。你们凭什么以为在朝中渗透一点点势力，在后宫之中安插几个美女、宫娥就可以颠覆现在的这个朝代？你们之所以到最后落到死首异处的下场，这都是由于你们的愚蠢、愚忠和盲目所造成的。”
殿中的灯烛因窗隙间悄悄侵入的冷风而微微闪烁，在这片摇曳混沌的之中，除却这位吴越国承哲皇帝的眼睛亮得几乎让人不敢对视外，他那种带着玩味与讥讽的神情更令人心惊不已。
“你一个在深宫里呆了几十年的宫女，凭什么跟朕提及天下百姓的心声？让朕来告诉你，这天下百姓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朕在江湖上走动这么多年，早已洞悉人心，看穿百态，就让朕来告诉你，这天下的百姓，他们并不在乎现在到底是南唐还是吴越，他们也不在乎当皇帝的这个人，身上流淌的是什么样的血脉，他们在乎的，不过只是有饭可以吃饱，有衣可以穿暖而已，是的，他们在乎的就是这么简单的事！什么光复南唐，什么恢复国号，什么天下百姓的殷切期盼，这不过是你们自欺欺人的借口而已，你们真正想要的，不过就是已经成了过往云烟的权和利而已。”
“你胡说！”这三个字混着鲜血，从妍巧的嘴里费力地吐出，仿佛它们有千钧力道，又好似，一把利刃将她一生牵萦系记的重要东西，利落斩断。
“朕有没有胡说，你心里应该有数。改朝换代，不过是权力斗争的一种最终结果而已。你也罢，朕也罢，不过都是这盘棋局上的棋子而已。”承哲声音低沉，带着无尽怅然和黯淡。
但是很快，他便又恢复了帝王应有的高高在上和冷冽之态：“你潜伏在宫中多年，蓝言轩的清洗行动也没有把你洗掉，而且再过几年，你就到了出宫的年龄，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对太后下如此毒手？你所盗用的毒药溶血绝命散是你从席充容那儿偷出来的，你又怎么知道那东西在她那儿，”
“皇上真想知道？哈哈……奴婢担心说出来事实来，皇上会接受不了。”幽幽低语响起，伴着浅笑之声，仿佛是九冥地狱中最最可怖的妖魔鬼魅。
“朕不需要你的担心，你尽管说。”承哲沉声道，声音听不出什么喜怒，但眼中冷凝的目光却已彰显出他内心的惊怒。
“呵呵……那好，奴婢这就告诉皇上，为什么要冒险对太后下毒手。”灯光之下，妍巧那张鲜血淋淋的脸愈加显得诡谲可怖：“奴婢毒杀太后，正是受了梨太妃所托。”
仿佛是被无形的大锤重重一击，承哲忍不住浑身一震，脸上原本柔和的线条突然变得刚峻冷厉之极，他再不顾帝王之尊，一把抓住妍巧的肩膀，生生将她从地上拽起，一字一句咬牙道：“大胆贱婢，居然敢诬蔑梨太妃，朕要把你千刀万剐，朕要让你活着受尽这世间无尽的苦刑！”
妍巧眉目冷肃，淡淡道：“奴婢深受梨太妃大恩，不得不尽忠完成梨太妃的遗愿。就算皇上要将奴婢粉身碎骨，碎尸万段，奴婢也无话可说。”
承哲的面容瞬间失去了血色，他咬牙不语，眼带血丝，目光之中充满了杀意和狂怒，他望定了妍巧，几乎是一幅立时要将她生生噬下的表情。
“你胡说，梨嫣绝不会对太后下毒手。”他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每一字每一句几乎都哽在嗓间说不出来。
“梨太妃一直知道奴婢的身份，她入宫得宠后，便暗地里对奴婢多翻照拂，如果不是她，奴婢这条命早就没了。所谓狡兔死，走狗烹，你们登位之初，梨太妃便已自知绝对不可能再活下去，她死前最后的期望，没想要为自己报仇雪恨，但却想着要保住夜太妃母子平安。她跟奴婢说过，只要能保夜太妃母子平安出宫，奴婢就不需要为她报复，可若是保不住夜太妃母子，她就要奴婢想办法刺杀太后。奴婢生受梨太妃大恩，自然要完成梨太妃生前的遗愿。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太后若肯放梨太妃和夜太妃一马，自然也不会如今落到这种下场，这一切，全都是她自找的。”妍巧喘着粗气，发出一阵恶毒的冷笑，随即咳嗽不止：“更何况太后身为南唐皇族后人，竟如此狠心地毒害那些辅佐她的忠臣义士，简直就是天地所不容，奴婢身为复兴会一员理应替这些死难的手足报仇血恨。自此以后，奴婢便想方设法接近这位席充容，想从她手中偷取溶血绝命散，因为奴婢知道，寻常毒药根本就毒不到太后，唯有溶血绝命散，无色无味，无药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