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巧抬起头,血污满面的面庞带着诡谲的森冷,让人禁不住要起寒战:“奴婢知道宫里头的夜太妃,是假的。而这位所谓的席花晨也是假的,她的真名就叫做夜飞雪,她是寒月公主的女儿,更是那位名动吴越国的薛神医,于是,奴婢便利用疯了的丽太妃接近她。”
夜飞雪浑身猛地一振,不敢置信地朝含烟望去,她尤自记得那一晚,她从孟忆柳的冷宫里出来,巧遇到疯了的丽太妃,以为是恶鬼,差点没吓死,是含烟告诉了她丽太妃疯了的经过,她还说:“当年和丽太妃共同进宫的旧人基本全都死绝啦,倒是她,虽然疯傻了,却还有命活着。只是真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些什么事,竟令她疯成这样。”正是因为这句话,令到夜飞雪想要治好丽太妃的疯病,想要从丽太妃口中知道些自己爹娘的往事,这么说,在这件事上,含烟她……她竟和妍巧是窜通的!可是,含烟一直在她身边,如果含烟要偷毒药,岂不是顺手方便之极的事?
夜飞雪望定了神色复杂的妍巧,唇边露出淡淡苦笑,轻叹道:“从前因为我一直住在皇上身边,你一直不敢来偷,后来我被贬入冷宫,含烟这个武林高手也被调走,所以,你便想到了来偷药。可是你不知道我把药放在那儿,于是你便趁太妃旧病复发,央我帮你开了副药,如此一来,你便知道我这些药都放在那儿了。因为我的身份,乾西馆里没有其他宫女奴婢服侍,就只有我、玲珑、忆柳三个人住着,而我们三人又全都不会武功,你既然能够高来高去,自然到我这儿便如进了无人之地。你偷偷潜入到我这宫里之后,怕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就把忆柳的珠宝偷走,然后只仅仅偷了很小瓶的药水。跟着,你把疯太妃放出来,令她于取水的小宫女想撞,趁小宫女扶太妃之际,你便把那小瓶药水倒在了太后用来沐浴洗发的温泉之中。妍巧姑姑,我说得对不对?”
妍巧哈哈大笑,只笑得浑身乱颤,鲜血像流水一般从她身上的伤口上流淌了下来:“不错,你猜的一点都不错。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是上天,要借奴婢的手将太后除去的,哈哈……”
夜飞雪虽听得浑身直冒冷汗,心中却是异乎寻常的清明,她沉沉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那最后半瓶溶血绝命散在我手中的?你把药倒在水中,若是这水一经检验,就必定会事败,而你破釜沉舟的这种做法,分明是早就知道这水不会被检查,你又是从谁这里得知这个消息的?还有,你说梨太妃当初知道你是复兴会的人,可是,在太后和蓝言轩的清洗当中,你却并没有被牵扯进来。也就是说,太后和蓝言轩并不知道你的身份,既然是皇上,也是刚刚才知道你的身份。那么,梨太妃又是怎么知道你的身份的呢?”
妍巧一惊,笑容缓缓收敛,下一瞬,垂死不活的她却做了一件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事,她猛地跳起来,一头向身后的柱子撞去,口中厉声叫道:“梨太妃,南唐的忠臣义士们,奴婢替你们报了仇啦!”只听见“砰”的一声,金砝碧高瓦之上骤然绽放了一朵淋漓的血花。
飞嫣红的血花飞溅到承哲皇帝的脸上、衫上,星星点点宛如妖艳诡异的朵朵红梅,衬得皇帝那谪仙般秀美无双的容颜,宛若修罗妖魅一般可怖。
妍巧死了,而承哲这个皇帝也仿佛傻了。他不说,不笑,不吃,不喝,他呆呆地坐着,脸色灰败,夜飞雪几次走至他身边想要开口劝他,可是沉默半晌,却发觉自己已然无话可说。
所谓天理伦回,大抵如此,所谓人心难测,大抵如此。
如果当初太后和蓝言轩肯放过冷雪,放过那些为他们卖命这么多年的成仁堂、粲花堂或者是复兴会的南唐旧臣们,那么妍巧必然会在皇帝大赦之时,自由离开这里,而不用费尽心机地替他们报仇;如果皇上没想过要毒害太后,让那个试毒官尽忠职守仔细检验温泉之水,那么有毒的泉水根本就没有机会将太后害成这样。可是……可是……可是这世上的恩怨情仇、阴霾憾恨是如此的纠缠复杂,又怎会是用“如果”这两个字所能开释?
夜飞雪静静望着呆坐在那儿的承哲,心潮澎湃,此时,已是夜色如墨,天上的冷月仿佛不忍见到人间帝王如此悲切的面容,悄悄躲进了云层里。
许久,承哲缓缓站了起来,漫天暗黑,在他眼中映出极为冥暗的颜色。“传朕口御!”他冷冷一笑,目光愈发森然阴暗,夜飞雪和绿鬓皆被他那模样吓得噤若寒蝉,不敢作声。却听他断然下令道:“立刻绞杀蓝言轩!绞杀丽太妃一宫所有宫人!同时,将丽太妃安置与景祺阁北边北三所,终身不得出宫半步。”
说着,竟是拂袖而走。
夜飞雪她们几个跪在地上,听得承哲杀气腾腾的话,看着他怒气冲冲的离去,只吓得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出。
随后的一段日子,宛如流水一般,飞快而逝,很快到了六月。在这期间,承哲非但鲜少踏入慈宁宫半步,而且以服侍不周为名,将夜飞雪和孟忆柳重新赶回乾西馆。同时,还派了许多陌生面孔的宫人到夜飞雪这乾西馆来“服侍”她和孟忆柳。而照顾太后的重任,自然重新落在欢喜身上,欢喜又要照顾太后,又要顾全皇后,十分辛苦,人也憔悴赢弱了许多。
之后,承哲开始大赦宫人,将一大批先前服侍过先帝、太妃的宫女全部发放出宫。他的这个举动,赢得了天下称赞,到处都在赞扬承哲皇帝忠孝仁义俱全,是吴越国百年难遇的好皇帝。随后一拖再拖的春闱考试开始,国丈当了主考官,新一任官员的选拔再次开始。
而就在这个时候,玲珑将一幅画带给了夜飞雪。
这并非是一幅名画,画纸粗糙,画工粗陋,可夜飞雪摸着这幅画却忍不住热泪长流,一直把它捧在心口,就好似这是一件绝世珍宝一般。
因为,这张画上就只有两样东西,一只鸟笼,一只飞出了鸟笼的老鹰!
玲珑见到夜飞雪那欣喜若狂的样子却十分担心,她一把抢过夜飞雪手中的画,将画放在灯上点燃,直到燃成灰烬,方才低低说道:“二姐千万要当心着点,谨防隔壁有耳,毕竟咱们宫里多了这么多服侍的人。如今连大姐都不大敢上你这屋来,所以你再不可像从前那样,所性所为。纵使再开心快乐也要装成愈惶恐愈害怕的样子才好。”
夜飞雪心中一沉,脸上明媚的阳光也不禁阴了下来,自从从慈宁宫回来之后,承哲派了许多宫人过来,明显是对她的深深警戒和监视着。现在,无论她走到那儿,身边总有三四个机灵的宫女紧跟着。夜飞雪心中明了,这不过只是明的,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紧盯着她。今天能跟玲珑单独相处,也是她装病的结果,那几个机灵的宫女,见她咳得厉害,甚至会咳出血来,有些怕了她的肺气,不敢过多呆在她房里。
夜飞雪向玲珑招招手,把她叫至床边,然后用被子把俩人的头蒙住,小声问道:“宫里这么多宫女全都放了出去,翼之是怎么把消息传进来的?”
玲珑贴着她耳边,轻声道:“宫女虽然走了,可是还有太监,还有太医院里大人呀!我每天去太医院为二姐你取药,小王爷有什么消息传来,自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夜飞雪浑身一振,不可置信地问道:“太医院?”
玲珑轻声道:“二姐,你是个聪明人,难道到现在都不知道小王爷放在太医院里的棋子是谁吗?”
被她这么一说,夜飞雪瞬间想起一个人来,怔了半天,方才叹道:“原来是他,难怪当日我为翼之取药取得如此顺利,我想要去见太皇太后,他也肯帮我。”
玲珑道:“当年孟大人还在求学之时,曾遇到过山贼,差点没命,是小王爷救了他。”
夜飞雪把头伸到被子外面吸了口新鲜空气,然后再重新埋进被子里问道:“翼之打算怎么救我出去?”
“南疆蛮部叛乱已平,皇上催着小王爷和南疆公主在明年开春狩猎之前完婚呢。”玲珑的清柔声音,贴着耳边传入,明明细如蚊蚋,却令夜飞雪有九天雷震之感。她只觉得玲珑从嘴里的阵阵热气虽然呵在她耳边,可整个人都觉得浑身冰冷。
玲珑急忙安慰她道:“二姐,你千万别多想,其实早在小王爷去之前,皇上便让菰亲王派遣先前部队入驻南疆,赤耶娜公主与入驻南疆的将军一见钟情,早已经芳心暗许,她想嫁的人,并非小王爷。所以,迟则下月,快则本月,南疆那边和小王爷那边的辞婚请罪书,都要到了呢。”
夜飞雪不禁大喜,抓住她的手道:“那位吴越国将军是谁?我这可真是要谢谢他。”
纵使在黑暗的被窝中,她也看到了玲珑脸上浮起的古怪笑容,玲珑轻笑道:“是沈若愚沈将军呢。听说当日沈将军冒死救了公主,俩人因此就好上了呢。”
夜飞雪再也忍不住轻笑出声来,玲珑一把捂住她的嘴轻声道:“别笑!仔细外面那几位听到。”
夜飞雪把她的手从嘴上扒下来,继续问道:“翼之的计划是什么?”
“皇上已经下诏,命各地有封地的亲王于新正之际,入京觐见,等开春狩猎过后再返回。小王爷打算趁这个时候动手,将你救出去。具体计划,到时候,小王爷自会让孟大人带进来。”
夜飞雪点点头,狂喜的浪潮过去之后,一颗心冷静了下来:“唉,若能救我出去,自然是好的。可是待我们出去之后怎么办?当日,是他的父王亲自将我和大姐送还给皇上的,如今难保他不会再次这么做。”
玲珑轻声道:“二姐不必担心,小王爷已有安排。他会安排乘船出海,逃亡遥远的琉璃球国,此生再不返回吴越。”
夜飞雪微微一笑,吴越国也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再不回吴越,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