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极快,便到了吴越国端午时节。但凡宫里过节,那一套套繁文缛节极烦琐,皇后因为今年有孕,这些事,便交给淑贵妃打理,于是,淑贵妃便有些忙得脚不踮地,且不说给各宫派的钟馗像,午叶符、菖蒲和艾草儿,便是各式的粽子和香囊之上,就花了无数的心思。
到了端午这一日,一大早儿的,帝后二人就领了各宫的嫔妃,齐齐的去了宗庙拜祭祖先,随后,便又到了御景湖边拜河神。御景湖最荫凉的地方,早就搭上了凉棚,放上了祭桌。桌上满是五彩丝线扎的粽子、各式时令鲜果、咸蛋和香囊等。
帝后祭过天地,取其中五样,丢于河里祭了屈原,随后,祭台上祭过的五彩丝线扎的粽子、时令鲜果、咸蛋和香囊等便由惠妃、夜无色和德妃分于各妃品尝和佩带。大家便在御景湖边搭建的凉棚里,说说笑笑,一起过节。皇后因为有孕,闻不得香囊的味儿,早早就回宫休息。如此一来,众妃顿觉轻松,围着承哲,不时献媚,不时敬酒。承哲这个皇帝倒也爽气,但凡妃嫔敬酒的,总是一饮而进,随即说些得体贴心的话儿,哄得一帮女人喜笑颜开,咯咯的娇笑之声,一直莹绕在御景湖上空。
随后,各妃之间相互敬酒,夜无色似乎也心情大好,但凡有低位份的那些妃嫔走过来向她敬酒,她总是一饮而进。特别是孔芳婉来向她敬酒之时,夜无色还特意拉着孔芳婉的手,说了好一回儿话。甚至,她还让含烟倒上酒水,亲自递给孔芳婉,向孔芳婉回敬了一杯。
夜飞雪坐在最偏僻的角落,也不去凑这个热闹,只是紧攥着手里那个淡青色的香囊,仔细分辨香囊里的用料。这个香囊是用中芷、川芎、芩草、排草、山奈、甘松、蚌粉、雄黄粉制成,香气扑鼻,的确具有散浊化湿、灭毒驱虫、醒脑爽身等作用。但是,夜飞雪却觉得这个香囊内用料的配方似乎过于浓重。有了这个查觉之后,她再去细嗅他人的香囊,就发现现场每个嫔妃身上所带的香囊颜色不同,里面的配方也不同。
有的香囊里用的是藿香、薄荷、紫苏、菖蒲、香茅、八角茴香、陈皮、柳丁皮、肉桂、丁香等,主要起驱蚊虫、安神、暖人肠胃和安眠的作用;有的香囊里用的是川芎、白芷,荆芥,薄荷,羌活,霍香,防风,细辛,辛夷花,冰片,雄黄主要用于防治四时流感;有的是用苍术、山奈、白芷、菖蒲、麝香、苏合香、冰片、牛黄、川芎、香附、辛夷等药,起芳香化浊驱瘟作用。但无一例外,用料极重,香味过浓。
夜飞雪微微皱眉,心里已然觉得有些不妥,正在这时,却见一路向人敬酒的孔芳婉脸色嫣红,走路歪斜,突然“咚”得一声,向后摔去,倒把众人吓了一跳。待得再细看时,却听她传来细细的鼾声,竟然是醉倒在当场。顿时引来了众人的一众轰笑,孔芳婉的大宫女春梅面红耳赤,急忙把自家的主子扶了回去。
经她这么一醉出丑,倒是给饮得正欢的各妃提了个醒,此时场上的各妃虽不至于大醉,但的确也有几分醉意,被孔芳婉这么一吓又这么一笑,当下,众人再也不敢如此饮酒,唯恐在承哲这个皇上在前似孔芳婉那样出个大丑。过得一会儿,酒宴也就散了,各妃嫔纷纷由宫人扶着回宫休憩去了。
回到乾西馆后,夜飞雪也没多想,倒头沉沉地睡了一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被玲珑推醒:“主子,绿鬓姑娘有急事找你。”
夜飞雪点点头,穿衣起身,却见绿鬓正坐在那儿,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焦急之色。
夜飞雪见绿鬓如此模样,心里不免哀叹自己果然就是是非精投胎,好端端睡着觉,这是非也会找上门。当下,吸了口气问道:“绿鬓,你不去陪着皇上,到我这儿来作什么?”
绿鬓站起来,勉强笑道:“奴婢正是奉皇上之命,请允容跟奴婢走一趟。”
夜飞雪也不多说,当下吩咐玲珑留在宫里,自己跟着绿鬓走了出去,走至半路,绿鬓方才开言道:“方才孔芳婉宫里的春梅惶惶来报,说她家主子,回宫之后竟是再无呼吸。皇上知道充容医术精湛,所以特地请充容前去探一探究竟。”自从那几夜之后,夜飞雪再不是姑娘,所以,绿鬓改口叫她充容了。
“死了?”夜飞雪的眼角儿不由扬了扬:“怎么不去请御医,却来叫我?”
绿鬓脸上有尴尬之色,抿着嘴角瞅着她,突然道:“皇上向来相信充容的本事,也相信充容的为人,充容一句话,总抵得住这宫中御医的千句万句,所以,孔芳婉之死,无论如何也要请充容出面一验。”
看来承哲怀疑孔芳婉死得蹊跷,已经让御医验过了,只是不知道他们验出来的结果是什么。如果她去验的话,万一验出什么来的话,那么,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抬起头,夜飞雪深深地吸了口气,有大风从迎面吹来,刮起细小的旋风,地面上有片落叶被吹得盘旋而上,它竟好似命运的轮回般,落下,又升上去,复又落下。
承哲登基之后,后宫的人数,并不很多,所以无论妃嫔位份高低,几乎每个人都是独立居住,像是孔芳婉便是一人独居在韶颖轩里。绿鬓带着她很快就到了那儿,此时,并不见韶颖轩的其他奴才,绿鬓解释道:“孔芳婉死得蹊跷,韶颖轩里的奴才俱被皇上叫去问话了。”
夜飞雪晓得这其实是腾出时间让她来检查,当下也不明说,向内走了进去,方才走至内殿门口,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走近了,但见孔芳婉躺在床上,脸上仍是一片潮红,全身上下,俱是酒味,床前有一片明显的呕吐物。
绿鬓把早已替她备下的银针、金针、磁石等物交给她。夜飞雪把银针刺入孔芳婉的腹胃之中,银针并未变色,倒反而带出一股浓浓的酒味来。夜飞雪把孔芳婉全身都验了一遍,最后,眼睛落在挂在孔芳婉床前的那个香囊上。
默想了半晌,最终,她缓缓开口道:“孔芳婉并非死于其他,而是死于醉酒。”
绿鬓长吁了一口气道:“果然是死于醉酒。”随即又有些疑惑地说道:“听梅香这丫头说,孔芳婉喝得也并不是很多,怎么就会醉死了呢?”
夜飞雪一边手脚麻利地收起银针、金针等物,一边淡淡道:“醉酒这事,因人体质而异。有的人千杯不醉,有的人喝一杯就会倒下。若是本身身体不好,患有心口痛、肝火过旺等病,喝醉之后,则更为伤身。我瞧这孔芳婉肝腹部位略有肿大,想必平日里身体就不好,或者会有胁胀或痛、嗳气、厌食、腹胀痛、肠鸣、矢气多、弦缓等肝气郁结致的毛病。如今这一醉,无异是将这病根儿全引了出来,纵使不醉死,醒了之后也会大病一场。”
绿鬓点了点头道:“一向负责给孔芳婉请脉的何大人也是这么说,看来,孔芳婉果然是死于醉酒。”说着摇了摇头道:“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夜飞雪一笑,也不多说,自顾自地转身便走了。
远处的夕阳正在缓缓西下,天边的云彩红得哪怕再灿烂多彩,也不过只是瞬间的事了。
夜飞雪一步步地往回走,仔细回想着宴会上发生的一切,想来想去,对于孔芳婉是如何醉死一事,仍是百思不得其解。没错,她的那个香囊里的确有味“醍醐”,醍醐加酒,的确更容易让人饮醉,但,这却并不是使孔芳婉醉死的根本原因。宴会上这么多人,挨在她身边闻到这个味儿的人和喝多了酒的人也有不少,为什么别人都会没事?而她竟然会酒醉至死?此事的关键到底是什么呢?
远处,有一女子纤细的身影,虽朦朦胧胧的看不清轮廓,但夜飞雪却已经知道是谁,当下,她迎了上去。那女子听得她的脚步,缓缓抬起头来,眼神微挑,淡淡的看着她,含笑说道:“妹妹这是打哪儿来呢?”
夜风顺着树叶树梢吹将下来,吹起夜无色墨玉色的长发,她的眼神里有一种令人心悸的东西,让人看着不免有些心惊胆战。
“孔芳婉到底是怎么死的?”夜飞雪站定在她面前,她们之间,只隔了一块青石板块和郁郁树荫而已,走过去,像过去那样亲密无间地挽手并肩站在一起,不过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而已。可是,这看似小小的一块青石板路,仍是明显地横在了她们之间,这不过是眨眼间的距离,于夜飞雪,于夜无色来说竟无宜于万水千山,她们—终不能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的挽手并肩了。
夜无色淡淡一笑,嘴角轻扯:“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就听不懂?”
夜飞雪眉梢微微上扬,淡淡道:“贤妃娘娘是想让我告诉皇上,孔芳婉的那个香囊里添加了一味不该添加的药材吗?”
“哦?听妹妹的意思,原来孔芳婉竟是死于这味药材之下?”夜无色笑了起来:“各位御医也这么跟皇上说吗?”
夜飞雪咬了咬牙,知道拿她并没有半点办法,不禁有些泄气,面色也变得不太好看,再不愿多说,转身就走。
“妹妹请留步!”夜无色叫住了她,双眉拢蹙,颇有些不满地问道:“怎么妹妹只记得孔芳婉醉酒至死,却不记得她将那黄纸放于我身上嫁祸于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