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朗的月色,映着吴越皇宫的琉璃明瓦上,愈发显得清幽静寂寞,苍暗的天地间,仿佛唯剩下夜飞雪和前来接她的孟忆柳、玲珑身影。
“怎么样了?”孟忆柳观察着夜飞雪的脸色,轻轻问道。
月光照得四周一片惨淡苍白,夜飞雪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心里反反复复地回想着方才承哲在乾清宫那青石地面上对她所做的那些激烈的动作,下唇几乎要被她咬出了血,一颗心中也似要焚烧成灰,半晌,她方才艰难地开口问道:“大姐,很久以前,我就想问你一句话了。”
“什么?”孟忆柳有些诧异地问她。
夜飞雪胸膛开始剧烈起伏,直觉得心中伤痛欲绝:“我想问你,到底我长得跟梨嫣有多像?”
孟忆柳微微侧头,柔和的月光照在她脸色,将她的脸照得几乎透明,带着些许妖治的美丽:“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说实在的,皇上、你、你姊姊还有冷雪,你们这几个人虽说长得各不相同,但若把你们四个人放在一起和梨嫣比较时,就会惊异的发现,其实你们四个人,都跟梨嫣有相似的地方。皇上男生女相,有倾城之姿,他的嘴巴和鼻子几乎跟梨嫣长得一模一样,而你和冷雪的眼睛长得跟梨嫣最为相像,特别是你俩伤心的时候,那双含泪带愁的眸子,像梨嫣像得令人发怵。至于你姊姊,我倒觉得,她既不像你,也不像梨嫣,但长得跟冷雪和皇上有点相像。你跟你姊姊是亲姊妹跟皇上是表亲,长得相也就罢了,怪就怪在梨嫣和冷雪也会跟你们长得这么像,不过话又说回来,人有相似,那个太后精心找来的舒心长得跟梨嫣可不就是一个模子吗?”
夜飞雪咬咬牙,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难怪每次当我伤心万分地看着他时,他非要这么对我……”
孟忆柳浑身一凛,颤声问道:“他今天又……又为难你了?”
“是!”夜飞雪的身子僵硬了一下,抬头迎着月光冷冷地说道:“就在乾清宫的地上,他不管我是如何苦苦的哀求,硬是在那儿要了我。我从前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越是伤心绝望痛楚无比的求他,他便越是想要得到我的身子,现下我终于知道原因了。”
孟忆柳长叹了一声,带着几分迟疑几分小心几分安慰轻声道:“你要复仇,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会这样对你,你自己心里早就知道,且也已经盘算好了的。既然如此,事到临头了,你又何苦再耿耿于怀呢?算了,就当被鬼压吧!”
夜飞雪细眯着眼睛眺望着远方,远处一片暗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复见光明。
“我已经在皇上的心里埋下一粒种子。现在,这粒种子已经慢慢发芽,只要我再在上面浇上点精心准备的雨露,我相信总有一天,它给我结出一个血色的果实来。”
孟忆柳深吸一口气,眉头紧锁,沉声说道:“二妹,我很担心,看今天皇上的表情,一旦让他知道了你真的是在算计他,利用他,玩弄他的感情,那我真不感想像他会发怎样的雷霆之怒。”
夜飞雪冷笑道:“这个世界,有因有果。当他算计着粲花堂以及这后宫众女子的时候,当他利用着这些女人的时候,当他玩弄着她们的感情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总有一天,总有这么一个人,会同样算计着他,利用着他,玩弄着他的感情。你也知道我是多么不愿意踏入这个肮脏的圈子,是他把我硬拉进来,是他把我逼到今时今日这种地步。他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可以出尔反尔,可以弃我和翼之对他的那片诚挚之心不顾,可以背叛我们,可以拆散了我们。最奇怪的是,他觉得,他所做的一切卑鄙手段,都多么的正常,是多么的应该,是多么的理所当然。可是,别人若是在他面前耍了什么手段,那就是卑劣的,不堪的,是不可原谅的。你说,他是一个多么有趣的人呀。”
孟忆柳摇了摇头叹道:“他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他——不是这样的人。况且他对你……对你始终还是有情有义的。”
“大姐,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夜飞雪嘿然冷笑,声音中带出冰刃一般的冰寒之意:“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人,那是因为他从前并没有真正尝试过权利的滋味。正因为他从前一直被太后当成傀儡,所以当他登上极位之时,当他尝试过权利的滋味之时,他便愈发的变本加厉。谁要是挡在了他前行的路上,他就会铲除谁。他毒害贤妃,掌控盐税,他亲近皇后,涉足后宫,他把我让给翼之,用以换成军队,抵挡蓝言轩的叛乱,他毒害太后,利用春闱之试,挑选出人材,培养了大批自己的亲信,用于抵抗朝政上的旧势力。他借银衣一案,独立皇后,分权于淑妃。这林林种种,还不能说明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至于我,我是他掌控权利之后,争夺的第一样东西,他不把我彻底征服,彻底掌控在他自己的手中,又怎么样满足得了他那颗充满欲望的心呢?你说他对我始终有情有义,这次的事件中难道你没看出来?他想杀我呢!”
“可是,他不是让淑贵妃出头为你求情了吗?”孟忆柳面色温和,柔声说道:“他纵使有种种不是,但我觉得他对你仍是用心的。其实二妹,你跟他有些地方很想像,你有时候也很残忍,对于你不喜欢的人,纵使别人对你掏心挖肺,你也可能冷漠地看着他死去。其实,你跟皇上都是那种只对自己在乎的人才用心的人。只不过,你们用的方式方法不同,所以,你和他才会在感情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直到现在,你对他充满了恨意,充满了算计。你们俩个都是可怜之人。”
“我跟他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我和他身上同样流淌着南唐后人肮脏的血液!”夜飞雪双眼锐利如星,平静的看着她,缓缓说道:“为了所谓的复辟,我的娘亲和他的娘亲都做了些什么。今时今日,我的娘亲和太后落到这样一个下场,这都是报应,是报应!至于我和他,还有夜无色,将来会有怎样的报应,我并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至少我们之间有些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夜风一阵紧,跌宕的御景湖湖水拍击着河岸,浪花片片,无尽的夜色中,只余下夜飞雪清冷的声音:不会有好下场……不会有好下场……不会有好下场,那声音穿透苍穹,在漆黑的夜幕下,在御景湖片片浪花下回荡着!
夜飞雪低下头,面色有些悲凉,她背后这一片片矗立着的全吴越最为奢华的宫殿,仿佛是座座大山一般,给了她无形的压力,使她的背不自禁的驼了下去,可是,只仅仅这么一会儿,她再次挺了起来,平静的声音自她口中缓缓吐出,但是却有强大的战意从她的话语中散发出来。她面容坚韧,语调低沉,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到现在还是下不了手亲手杀她,但是,我也绝对不会就这么放过她。我要把她在意的东西,一点一滴的剥夺过来!最重要的是,我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让她变得这么狠心,到底是什么原因,令到她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我的性命。忆柳,我想你帮我个忙,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楚恒王和姊姊留在宫中的其他帮手是谁,我们要除去夜无色,就需得拔其抓牙,所以,你尽量跟宫中其他妃嫔多来往,看看有什么人是最可疑的。”
“好吧,这事也就只有我去做才合适。对了,你不觉得这次宛容的事件很诡异吗?你姊姊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把宛容推出来当了替死鬼?那个小宫女秋红是怎么死的?还有说到含烟……”一片冷寂中,忆柳的声音分外清晰:“你不觉得含烟的主子梨嫣让蔷薇保护夜无色这件事很可疑吗?梨嫣到底为什么要出动自己手中这枚秘密棋子暗中保护夜无色呢?还有,你义兄明明活在世上,为什么梨嫣却要告诉你整个威远镖局已经灰飞烟灭?如果说,梨嫣是因为怀着对你娘亲的感恩之意而暗中保护她的话,那么,为什么她还要在你娘亲因为你姊姊的原因身死之后,还继续让蔷薇保护她?”
“宛容是太后的人,她会有什么把柄落在我姊姊手里,以至于心甘情愿的被她推出来当替死鬼的?宛容临死之前,曾经提到她失踪的弟弟,倒让我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六年前在天杀组织里因暴露了身份而下落不明,他姓苏,宛容岂不就是姓苏?”夜飞雪淡淡回答:“至于秋红,不用说,一定死于姊姊之手。这更证明了我心中的想法,姊姊在这宫中必定还有其他帮手,否则,她每天都在霅溪馆里,是靠什么跟宫外的恒王联系的?还有又是谁出手帮她除去了秋红呢?现在,我很怀疑,当初青蝉的死,是不是也埋藏着什么秘密。”
说着,趁着皎洁的月色,夜飞雪沿着御景湖边曲折迤逦的石子小路,逐渐向芳菲宫走去,不知不觉之间,便已经来到了芳菲宫前。这座昔日最为奢华的宫殿,因为失去了主人,而变得寂寥无比,在漆黑的夜色的笼罩之下,远远看去宛若一座千年古墓。
不远处,有夜猫子阴森凄凉的叫声远远地传来,就连明亮的月色此时也暗淡了不少,夜飞雪望着芳菲宫在黑暗中的轮廓,轻声地自言自语道:“梨嫣,你为什么会让蔷薇保护她?你和我姊姊之间究竟又存在着怎样的秘密呢?我就真的是想不通,想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