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哲二年秋天,吴越国的百姓刚刚从南赢使者觊见圣面的兴奋中缓过神来,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却在此时浮上了水面。那就是有秘函揭发身为左相的国丈秦永祥竟然为谋巨利,秘密将兵器卖给钟家叛军。秘函之上证据确凿,包括秦永祥与那恒王的书信来往,帐户如何往来都交代的一清二楚。承哲震怒之下,不光查封了国丈府,还将国丈府上下三百多人全都捉拿立案。
与此同时,生怀龙胎的皇后,也因此案被牵连,被禁足封宫。所幸承哲一向与她恩爱,除却暂时将她禁足于宫内之外,一切用度和开支仍维持不变,甚至时不时,他还会去宫中探望皇后,而各妃嫔也仍需按时向皇后定审请安。
这件大案在吴越国掀起了轩然大波,一时之间,朝臣们纷纷上了表章,有为秦永祥为皇后求情的鸣冤的,有要求彻查真相的严罚国丈皇后的,有请奏与钟家叛军决一死战的,有说宫中如今事非多要说请法师来开坛做法的,简直就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朝中纷乱,而后宫之中,则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皇后在位的时候,她们个个对她溜须拍马,争相献媚,如今皇后出了这么大的事,人人心慌,争着撇清自己与皇后的关系,更有甚者落井下石,弹劾皇后的奏折和帖子雪片一样的飞到了皇上的龙案之前。
次月,宗人府查明国丈通敌一案证据确凿,国丈在牢中自尽,国丈府上下三百多人被判弃市,诛杀于市场。
当天晚上,承哲来到夜飞雪的宫殿,第一句就是跟她说:“朕,准备要废后!”
飘乎的烛光偏转着照在他无双的容颜上,明明这淡红微黄的光线是温暖而且明亮,可却照出了他脸上的一片阴沉和黑暗。
“我知道皇上你一向不喜欢皇后,废后,岂不是皇上你心中一直所想?”夜飞雪很奇怪他为什么要这幅表情,她觉得这会子他应该是欢乐而又开怀的。
“对,朕是不喜欢她。朕是一直想除掉她。”承哲的嘴角溢出一丝嘲讽的冷笑,更多的却是淡淡的迷茫:“这些想法,自从朕娶她的第一天起,便已经盘旋在朕的脑海之中。这一年多来,朕无时不刻想着如何利用她,如何遏制她,如何将她当成与太后相斗的一枚棋子。”
“可是等真的要动手的时候,皇上又不忍心了,对吗?”夜飞雪忍不住接口。
承哲笑了起来,对于她的直白,他并未作评价,只看着窗外那枝郁葱的树,杂草横生的宫殿出神了片刻,叹息道:“在这个宫里头,无论多么的疲倦,多么的劳累,无论是多么的不耐烦,多么的不想听,也都要听下去,还要摆出一副恭谨良言,洗耳恭听的样子,实在是辛苦啊。”
夜飞雪轻笑道:“你是皇上,你不爱听,谁又敢逼着你听?皇上实在不想废后,那便不要废也就是了,谁又敢逼着你废?皇上又何必苦恼成这个样子。”
承哲听夜飞雪这么说,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眉头紧紧皱着,面色铁青一片,冷冷道:“朕不过登基年余,这朝庭上的大臣却已经历经数变。原本是敌对的,变成了自己人,原来是帮着朕的,却不过是母后的傀儡。但是,无论怎么变,他们还是有自己那么一套,有的是法子逼朕妥协。”
夜飞雪噗嗤一笑,盈盈道:“看来,皇后娘娘果然是我吴越国后宫最美最珍贵的一枝玫瑰,瞧把皇上这个护花人难为成什么样了。”
承哲不自觉便蹙起了眉头,叹道:“亏你还有心事打趣朕。岂不知朕心里头,真正烦燥。”
夜飞雪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他竟是真心不愿意废后,既然如此,当初他赐她香囊,缕缕利用她对付太后,这又是为了哪般?莫非他真的对她日久生情?
承哲走过来,慢慢替夜飞雪拢了一拢鬓角的头发,曼声道:“算了,废后一事,已是板上钉钉了。朕尤自记得,当年那姓秦的在朝庭上是怎么跟蓝言轩一搭一挡逼迫朕娶她的女儿的,如今,不等朕动手,他就落了这么个下场,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了。其实,令朕真正烦忧的是今天早朝一事,废后一事还没定下来,朝中那些人倒为了一个后位吵得不可开交起来。”
夜飞雪心中一动,联想到淑妃和德妃,心中顿时了然,笑道:“这宫中位份高的,且又出自名门的也剩下淑贵妃、德妃、惠妃三人而已。其中淑贵妃、德妃一向温柔体贴,大方得体,再加上现在有了身孕以及其父的地位,这两位自然是百官拥护入主中宫的最佳人选,发生争执当然也是再所难免。”
承哲双眸幽幽一晃:“飞雪,朕的这二位爱妃都有了身孕,岂非都是因你之故。你如今倒学会了在这儿说这些子风凉话。”
夜飞雪吓了一跳,不提防他在这当儿跟她翻旧帐了,连忙跪在地上,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起来吧,朕若真是不允,她们又怎么能怀得上?朕只是要告戒你,下次别再这样自做主张。”承哲的眼睛亮得有些骇人,他仰着头,嘴角挂着抹淡淡笑意道:“朕的那些爱妃,明的不说,暗地里总是想方设法不让别人怀上龙胎,可你倒是大方得紧,巴不得她们人人有孕呢!”
夜飞雪不敢多说,只跪在那儿一动不动。承哲仿佛也没看见,再没叫她起来,只笑着说:“朕倒未曾想到,朕的这二位爱妃未免温柔体贴,大方得体得很。双方的官员居然能在大殿之上逼得朕不得不退朝回避,你看这事岂不有趣?”
“退朝回避?”夜飞雪瞪大了眼睛,一幅惊讶莫名的模样:“后位还没被废,众臣何以如此心急?”
承哲的眼睛缓缓眯起,微微偏头道:“朕从来不知道,便是连淑贵妃对入主中宫一位也是这么着紧的。”
夜飞雪没心没肝地笑:“如今贵妃娘娘和德妃娘娘都有身孕,为了腹中这一胎,如此着急也无可厚非。”
承哲摇摇头道:“朝上风云叵测,朕总觉得这宫里越来越不太平了。你不觉得最近这宫里头出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吗?”
夜飞雪歪着头,一幅不以为然,不明所以的模样问道:“比如……”
“比如孔芳婉、华小媛、冯常在的死……”
“皇上怀疑她们的死另有蹊跷?”这一次,夜飞雪是真正惊得呆了,怔怔望着承哲那满是复杂神色的俊脸不语,半晌,方才淡淡道:“孔芳婉死于酒醉,我亲自查过,至于华小嫒和冯常在,我倒是听说她们是的死于天雷之下。”
承哲冷哼一声,静默良久,慢慢道:“你不是也怀疑华小媛和冯常在死得蹊跷,所以去晴芳榭里查探过吗?”
他知道她去查看过晴芳榭?夜飞雪震颤惊骇之极,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低头叫道:“皇上……”跟着咬住了唇,脑中急速思考着该如何解释。
承哲带了淡淡倦意,扫视了她一眼,缓缓道:“下次偷偷摸摸去这种地方查观时,千万要小心,不要再将发上的钗子给弄掉了。”
夜飞雪深吸了一口气,一瞬间,便有千万个念头汹涌决堤而出,当下含泪道:“臣妾不敢隐瞒皇上,臣妾怀疑孔芳婉、华小媛、冯常在的死跟姊姊有关。因为这三个人都曾涉嫌嫁祸给姊姊,所以臣妾认为,可能是姊姊她想要报复她们而采取了非常手段。”
“朕也不想瞒你,朕的确也是这么怀疑你姊姊的。”承哲深深吸气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夜飞雪耳中。“而且朕也查得很清楚,孔芳婉本身就有病,喝了酒之后更容易猝死,而华小媛和冯常在哪里是被雷打死的?她们根本就是被炸死的!”
“所以……”
“所以朕倒是觉得这事跟你姊姊应该没有什么关系了。”
夜飞雪不由一怔,呆呆地问道:“是什么让皇上改变了想法?”
“因为,朕觉得这件事不应该像表面上看上去这么简单。”他看着夜飞雪愕然的面容,悠然微笑道:“第一,谁都知道当时你姊姊出事跟孔芳婉、华小媛、冯常在这三人拖不了干系。现在,这三人先后死于非命,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你姊姊;第二,孔芳婉死之前跟你姊姊说话说得最长,若说是有嫌疑,你姊姊岂非就是第一个?如果你要杀一个人,会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她说这久,引起别人的怀疑?第三,华小媛和冯常在是死于爆炸,你也去看过现场了,造成这样的效果是需要很多的炸药的,你姊姊一直居住在朕的霅溪馆里,根本就不可能把炸药偷藏进来,就算是偷藏进来了,以她无亲无故没有身份背景的这么一个人,到哪儿去偷运进这么多炸药来?第四,传闻说爆炸当日,冯常在是被你姊姊唤到华小媛那儿去的,你想想,换成是你想杀她们二个,必定是偷偷的想法子,把她们凑到一起,又怎么可能做得这么明显,这么明目张胆?第五,爆炸过后唯一幸存的那个小太监,被人勒死,伪装成上吊的样子。朕查到极有可能还是大内侍卫里的叛徒下的手,不是在宫中极为地位的人,又何以指挥得动他们?纵合各个方面,这三个人的死,看上去布局都极为巧妙,但是,却有条条明确的线索直指你姊姊,试想,你姊姊就算要真心除去她们三人,又怎么会留下这么多线索来?你觉得你姊姊会有这么愚蠢吗?就算她真有这么蠢,那么,你觉得她哪来这个能力弄这么多小动作出来?”
夜飞雪心头一震,不由闭目半刻。好你一个夜无色,你果然聪明,你竟然这么了解承哲这个皇帝,你越是光明正大的杀了这三个人,你就越显得无辜,手法越是简单,结果越是有效,线索越是指向你,你就越是显得清白无辜。你果然成功的为自己洗脱了嫌疑。
再睁开之时,夜飞雪缓缓地说道:“那么皇上是怎么想的?”
“这宫中的妃嫔,有哪一个不是非富则贵?依朕之见,宫中发生这么多事,只怕祸起外戚。现在,唯一让朕感到欣慰的是,你和你姊姊并无这样的背景,朕也无须忌讳你们二个。”
夜,越发深了些,这是一个没有星光的夜晚,整个后宫都那么黑,那么暗,夜飞雪的声音如这黑暗里的阴灵一般冰冷:“皇上说的合情合理,但飞雪认为,有些事,看似复杂,其实简单。比如……这中宫之位,皇上又何必要等着他们争出个结果来呢?淑贵妃和德妃如今都已有孕,不如,等她们生下那一胎之后,视男视女再做决定不好吗?飞雪以为,外戚之争再怎么厉害,他们总也决定不了这腹中这一胎的性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