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这么久,这还是夜飞雪第一次走进淑贵妃的景仁宫,心下不免好奇,四下观看了遍。
却见景仁宫格局不凡,诸般用品内敛古朴,淡雅之中带着高贵,虽无炫耀之意,但令人一看之下,却不由得由衷钦佩布局者的巧夺天工。
淑贵妃斜倚窗边,穿了一件藏青色的宫裙,上面缀了星星点点的珍珠,刚洗过的长发慵懒地垂落颈前,乌檀一般亮泽。夜飞雪的到访,她并不是不诧异的,看了夜飞雪好一会儿,才嫣然一笑问道:“妹妹入宫许久,从未曾踏入本宫这景仁宫半步,今天怎么有兴子过来坐坐?”
夜飞雪微微一笑,对淑贵妃裣衽一礼:“花晨对娘娘敬佩已久,只是自感身份低微,从前并不敢打扰娘娘清静而已。”
淑贵妃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夜飞雪这简单的解释,她轻轻抚摸着胸前的长发,笑容悠然:“都是自家姐妹,以后若是得空,还是要多加走动的。”
夜飞雪抬眸仔细看了看淑贵妃,却见她的妆容与平日一般清雅座无双,只是再细心观看,却能看到那双美眸之下有一抹淡青之影。
夜飞雪这么怔怔地盯着她,原是十分无礼,淑贵妃不过是含笑不言,她身边的大宫女云萍却是心中生恼,扑哧一声笑将出来,问道:“充容这么怔怔地盯着我家娘娘看,可是在我家娘娘脸上看出花来了?”
“云萍不得无礼!”淑贵妃轻蹙眉头,脸上露出不悦之色:“过门是客,况且席妹妹和宫中其他主子本不相同……”她转眸望向夜飞雪,晨星般明亮的双眸之中,仿佛有着别样的含义。
夜飞雪轻笑宛然:“不知在娘娘心里,花晨跟其他娘娘是如何个不同法?”
淑贵妃突然抿嘴笑道:“本宫至到现在尤自记得,当时盍宫宫人追在妹妹身后的情景。妹妹当时疾跑如电,拳脚如风的飒爽之姿真叫人着实难忘。”
夜飞雪就算脸皮再厚,被淑贵妃这么一调笑,也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淑贵妃却笑得更甜,声音清柔道:“妹妹莫要以为本宫是在打趣你,本宫实在是真心喜欢妹妹的这幅真性情。”
夜飞雪凝神望着她的双眸,恳切道:“其实花晨心里也真心欢喜娘娘得紧。贤妃娘娘几次有难,若非娘娘出手相救,只怕后果堪忧,娘娘侠骨柔肠,实令花晨敬佩。”
淑贵妃听得夜飞雪这么一说,不由细眯起了眼,黑眸弯弯,宛如月牙,别样的妩媚清新,她淡淡道:“本宫并没有生就妹妹所说得那幅侠骨柔肠。本宫天性懒散,对于宫中之事,向来不闻不问。纵然有几次出手,不过也只是出于各种无奈罢了。”
“那么太后中毒一事呢?若非娘娘帮了花晨一把,只怕花晨已然死在银衣手中。”
淑贵妃若无其事的说道:“本宫当时帮妹妹,也是因为妹妹能说会道,说动了本宫而已。”
“不知娘娘是否还记得当时花晨是怎么说的?”
淑贵妃有些奇怪地看了夜飞雪一眼,沉默片刻笑道:“本宫记得妹妹当时信誓旦旦地说要请人为太后解毒。”
夜飞雪笑得愈发意味深长,拖长了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么,娘娘可曾猜到了那人是谁?”
淑贵妃歪头听着,良久,才淡淡道:“本宫并不知道,而且,也并不想知道,所以请妹妹什么都不用说了。”
夜飞雪万不料到她竟是毫无好奇之心,回答的也是这么干脆利落,尴尬之下将耳际的乱发拂于耳后,唇边掠过一缕苦笑,轻叹道:“娘娘果然云淡风清,闲事不理。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娘娘如今已经怀有身孕,废后之事,也进行得如火如荼。朝庭之上,为了哪位娘娘入主中宫一事,已经吵翻了天。在这种情况下,娘娘以为今后的日子还能像从前那样平淡从容吗?”
淑贵妃含笑听着夜飞雪说话,眼神清澈,沉稳之中又带着冷然之意,仿佛尘事的一切皆于她无关一般。
听夜飞雪说罢,淑贵妃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妹妹从前只知道关心贤妃妹妹,想不到,今日本宫也有幸得到了妹妹的关切。既然这样,本宫也不妨跟妹妹说句实在话,本宫对于后位并无觊觎之意。至于朝庭之上那些纷争又于本宫有何干系?中宫之位举足轻重,只怕皇上心中早有人选。妹妹也无需替她人这么操心了。”
夜飞雪突地站了起来,微微提高了声量道:“娘娘以为花晨此番是为贤妃而来吗?娘娘错了,我席花晨此翻前来,原是为娘娘!”
纵使淑贵妃再怎么沉静如水,也冷不妨被夜飞雪突然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云萍脸上更是露出怒意来,若不是淑贵妃拿眼神压着她,只怕就要毫不客气地把她给扫地出门了。
淑贵妃平和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犀利无比,仿佛要直直射入人心一般,她望着夜飞雪,直截了当地说道:“妹妹向来快人快语,既然如此,倒不如开诚布公地把你的来意告诉本宫吧。”
夜飞雪深吸了口气,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道:“花晨此翻前来,是自告奋勇想为娘娘请个平安脉!”
一旁的云萍再也忍不住了,淡淡道:“有劳充容费心,我家娘娘自有宫中可以信赖的御医请脉。”
“当时舒婕妤也以为她的那个御医十分可信!”夜飞雪冷冷回答。
迎着淑贵妃疑惑的目光,夜飞雪缓缓问道:“娘娘你可知道舒婕妤流产的真相?”
淑贵妃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眼中流出掩饰不了厌倦之色:“本宫还是那句话,本宫不知道,本宫也不想知道。”
这次预料了她会如此回答,因而不顾她的冷清,夜飞雪沉声道:“娘娘若是不想知道,只怕不久的将来就会重蹈覆辙这个惨剧了。”
这句话无疑于晴天炸雷,一时间淑贵妃和云萍皆都惊得呆了。
殿中,陷入了一片良久的沉默。
“妹妹这翻话,当真说得有些匪夷所思!”半晌,淑贵妃幽幽开口:“妹妹的意思,是指本宫将来也会不小心流产,而且本宫也会向舒婕妤一样嫁祸给别人?”
夜飞雪笑了起来,笑得有些失常有些哀婉:“娘娘,舒婕妤当时根本就没有身孕,可是,有人却让她觉得自己有了身孕!舒婕妤后来惊觉上当,可惜已经犯下欺君大罪,因此,她不得不挺而走险,嫁祸给正在她宫中的贤妃娘娘。”
淑贵妃浑身一震,显然这个消息令她觉得十分意外,但她却很快平静下来,轻笑道:“哦,妹妹是如何得知的?”
“因为我曾亲自给她把过脉。”夜飞雪一字一句地说道:“当日叛乱,是我让薛神医来帮皇上,后来我病重,是枯叶道长亲自来为我诊治。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腹中那一胎,是因为用了我的求子药。好叫娘娘知道,我席花晨也是出自枯叶道长门下,薛飞薛神医正是花晨的师兄。所以,请娘娘千万不要怀疑我的医术。”
淑贵妃垂下头,很好地掩饰中了眼中的惊涛骇浪,夜飞雪犹嫌不够,直直地看着她,缓缓地说道:“如今的宫中虽然看上去尤如江面平静如镜,但花晨却知这水底已然掀起万丈巨浪。娘娘曾经对花晨有恩,所以,花晨今日才特地前来为娘娘请脉,若是一切安好,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已然中了别人的奸计,娘娘也好及早有所防范。娘娘不必多虑,花晨不会做些什么,只不过是替娘娘搭个脉而已。”
淑贵妃对夜飞雪那几句骇人听闻的言语,恍若未闻,她低垂着浓密纤长的眼睫,晶莹苍白的面容上,焕发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来。夜飞雪自是知道她此刻正在按耐下满腹的生气恼怒之意。
其实换成是她自己,若是知道自己有孕之后,正自开开心心的,却被一个不相干的人跑来指出她这肚子有问题,只怕也会生气恼怒。淑贵妃并未当场发作,她的涵养功夫当真了得,对她,也算是客气得紧了。
突然,淑贵妃抬起莹莹如秋水一般的双眸看了夜飞雪一眼,唇边掠过一道凉薄的冷笑,连说话声音的温度也冷了几分:“本宫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席妹妹此番前来是受了何人指使。但本宫一向只正自身不为浮名,并不惧怕别人的猜测和诽谤。妹妹既然怀疑本宫这一胎是假的,并执意要替本宫把脉,那么——请吧。”
说着,她向夜飞雪伸出了纤纤玉手,显然,她是错把夜飞雪的这个举动当成是居心叵测之举了。八壹中文網
夜飞雪无视于云萍的怒目,大大咧咧地走上前,在淑贵妃身边坐下,然后伸手一搭,不由脸色一变,淑贵妃的脉像“滑极不散”,的确是喜脉,若不是她从前上过这样的一次当,此番决意会认为淑贵妃这脉像是极为正常的。然而,她仔细观看淑贵妃面色,却已明白知道,淑贵妃是有些气血不足的,也就是说,淑贵妃的脉像多少应该有些涩滞不畅的,像这般正常得过份的,那便就是不正常了。
呵呵,她果然不愧是夜无色的好妹妹,真的猜到了夜无色下一步的打算。陷害皇后一族的计策,只怕就是夜无色和恒王勾结达成的。而德妃、淑贵妃也早已是她打算除去的目标之一。只是夜无色没想到,夜飞雪竟然也给了德妃一幅可以生育的药,于是,夜无色决意将计就计,决心将舒婕妤的惨剧再重新上演一次。只不过,这一次的戏本并不同而已。夜飞雪猜测,如果德妃那一胎是真的,那么,夜无色必定会趁德妃和淑贵妃都在一起时,用药让德妃流产,就算德妃那一胎是假的,夜无色多半会拉拢德妃,用上这招。如此一来,皇上便会对淑贵妃心生怀疑,然后,夜无色再想办法揭露淑贵妃是假怀孕,这样,就算淑贵妃浑身是嘴也说不清理了。皇上也会由此推测出,在这宫里掀起腥风血雨的人,其实就是这位平日里云淡风轻的淑贵妃,那么,孔芳婉、华小媛、冯常在这三人的帐,当然就算到了淑贵妃头上。弄得不好,皇上会怀疑连宛容这件事,也是淑贵妃指使的。如此一来,皇上必然会以为淑贵妃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说不得就要痛下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