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色没有反抗,望着手中那枝湖笔,幽幽叹道:“想不到,你对一个外人,却还比对你亲手接生的孩子好些。”
夜飞雪淡淡瞧了她一眼,微微笑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姊姊,是你成就了我对曦景的恶,成就了我对别人的善。你说你有什么资格来数落我呢?”
夜无色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却没再多说什么,低头在纸上写了:“即刻放回蔷薇等二人。”这本没什么,夜飞雪瞧她的落款却颇为有趣,她写的是“云水散人”。她把宣纸交到夜飞雪手上,淡淡道:“你把它放在锦囊里,埋于御花苑那株最大的古树底下,然后在树下成品字放上三块石头,今晚子时,自然会有人来取。”
夜飞雪用嘴轻轻吹着散漫着墨香的宣纸,笑道:“云水散人,如行云流水般的飘泊无定,姊姊有此道心,看来大道不久可成矣。”
夜无色仿佛有些怔仲,唇边慢慢浮起一缕凄楚又孤苦的微笑,纵使夜飞雪再恨她,见了这样的笑意,心里也颇觉得难受。
夜风沁凉,从碧纱窗里吹拂进来,吹乱了夜无色一头精心梳理的头发,她伸手拂了拂略有些凌乱的鬓发,淡淡道:“你还有什么要问本宫的?”
“有,我想你亲口告诉我,你跟天杀组织的关系。”夜飞雪微微扬着头,柔声慢语的讥讽着:“姊姊,我也算服了你了。在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仍是不肯承认你跟天杀组织有关系吗?”
夜无色的目光与夜飞雪对峙片刻,突然转开,淡淡道:“就算让你知道了本宫的确跟天杀组织有关系那又怎么?你以为你有证据可以向皇上告发本宫吗?”
“我的确没有证据可以向皇上告发你。但是,因为你跟天杀组织的关系,害死了爹爹,害死了娘亲,因为你跟天杀组织的关系,害得我义兄家破人亡,因为你跟天杀组织的关系,他们才三翻四次派出杀手杀我,我差点就死在了杀手的手中,我现在怀疑,甚至连青蝉都是因为知道了你跟他的关系,才被你杀人灭口。夜无色,你自己说,我要不要知道你跟他的关系?”夜飞雪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向她声声发问,步步紧逼:“夜无色,你到底是不是人?你祸害后宫,我还可以为你找到借口,因为你是在为自己的儿子在铺路,想要让他登上极位。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疼爱你的爹娘,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放弃了原本可以得到的一切,包括我最爱的自由!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夜飞雪骤然伸手,恨极之下抓住夜无色的双肩死命撼摇着,直摇得她满头青丝都散了下来,仍是不肯放手。
“哈哈哈……”夜无色原本被夜飞雪摇得七荤八素,可是下一刻却笑得前仰后合:“你问我为什么?哈哈……我告诉你夜飞雪,这是因果循环,你懂吗?因果循环!今日你所受的一切,都是报应,是报应!”
夜飞雪深深浅浅地吸着气,一步步后退,嘴唇颤抖,半晌,她才哆哆嗦嗦地指着夜无色骂道:“你……你这个混蛋……我为你付出这么多,你,你居然说这是报应!”所有的音语全都卡在了喉咙中,想要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口,夜飞雪浑身发着抖,无比怨愤地望着她,头脑一片空白。
“你不相信这是报应?你想知道真相吗?”夜无色冷笑着向夜飞雪步步紧逼过来:“是,本宫承认,你对本宫真的很好,但是……”
“但是什么?夜无色,你狼心狗肺,谋害皇嗣,真正的报应马上就要落在你的头上了。”突然之间,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语,一个明黄的身影慢慢从殿后走了也来。
夜无色一怔,随即脸上露出如同见了鬼魅一般的惊骇之色,突而之下又转为睚眦欲裂,她狰狞万分地向夜飞雪扑来叫道:“夜飞雪,你竟敢如此陷害本宫,本宫杀了你!”
承哲飞身上前,一掌将夜无色打得吐血飞了出去,他冷冷问道:“朕问你,你为什么跟那个天杀组织的关系这么密切?”
夜无色瘫坐在地,失魂落魄,承哲也不继续追问,只静静的立于姊姊的面前,月光从殿外照进来,映在他那张俊美绝伦的容貌上,发出一层淡淡的月芒,清冷如斯,好似冬日屋檐上的冰凌渍雪。
“你如此处心积虑到底为了什么?”光影疏微,承哲的声音愈发清冷,好似遇冷凝成的冰块,在水面静静的流淌时相互撞击发出的叮当之声。
夜无色闭上了双眼,月光和烛光之下,她那张仍是浮肿的脸狰狞的如同来自地狱的阎罗,再次睁眼,她眼中有漫天血色和无垠怨咒,随后,她凄婉地笑了起来,声音幽幽凄苦:“处心积虑?哈哈……臣妾如此处心积虑当然有臣妾的理由!”说着,她转眸向承哲望去,伤心绝望的面上,珠泪盈盈,她瘫坐在那儿,浑身颤抖,宛如一株被狂风吹得左摇右晃的海棠,更显得憔悴孱弱。
承哲淡淡笑了起来,笑意里含着一股夜飞雪从没见过的锐利和戾气,纵使殿外袭来的森森夜风,也不及他笑容里的刺骨冰意,他转头大声道:“不管你什么理由,朕都不想听,朕对你们这种心如蛇蝎的女人简直是深恶痛绝!绿鬓,传朕旨意,夜氏,无色谋害皇嗣,十恶不赦,朕诀意即刻赐死夜氏,以儆效尤。”
绿鬓应了声“是!”从后殿走了出来。
夜无色静静地听着,目光凝望着那墙角某一不知名的角落,似沉思,似桀骜,似对自己的生死置于度外,待承哲说完,突然淡淡问道:“皇上,臣妾谋害皇嗣,的确罪该当诛,无论皇上对臣妾如何处置,臣妾都毫无怨言。臣妾现在只想知道,皇上让飞雪在曦景身上到底下了什么毒?”她这样漫不在乎,漫不经心地问出来,仿佛已然知道承哲的外出,夜飞雪在曦景身上的下毒,不过是她跟承哲两人合演的双簧而已。
夜无色的态度令夜飞雪十分不安,她微微一笑:“我可没有在孩子身上下毒的习惯。”
“既然没下毒,曦景为何会哭得这么凄惨?后来为什么你一给他吃解药他就又不哭了?”夜无色浅浅松了口气,清冷的黑眸中,也染上了一丝欢畅。
“我让洁华喂他喝了口辣椒泡水,你说他会不会哭?至于我给他的解药,不过是粒糖而已。”夜飞雪笑眯眯的一一回复姊姊。
夜无色的脸孔青白一片,眼睛好似毒蛇一般缓缓眯起,带着蛇信般嗜血的寒芒向夜飞雪凝神好一会儿,才冷冷的轻哼道:“好一个夜飞雪,好一个薛神医。”
夜飞雪笑了起来,缓缓的走过去,贴近夜无色的耳边,轻声道:“夜无色,你是一条毒蛇,是一个魔鬼,你害死了爹娘,害死了我义兄一家,害死了忆柳,更三翻四次想要谋害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现在也没兴趣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只知道,一天不除去你,我便无一天安稳之日可过。所以,当你为我设下陷井的同时,我也为你设下了陷井。你去吧,好好的去吧。希望你下辈子投胎,会是一个善良的人。至于曦景……”她用蚊咬一般地声音贴着夜无色的耳朵说道:“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设法保住他的!”
夜飞雪以为夜无色会哭,会大声向承哲求饶,可是她没想到夜无色竟不哭也不闹,回头瞟了夜飞雪一眼,就这样跟着绿鬓走了出去。很快,熟睡的曦景也被奶娘抱了下去,殿中一片寂静,只听得窗外不知名虫儿的声声呜鸣声,夜风徐来,有种冷寒,不知不觉入侵至殿内。夜飞雪和承哲对面而立,清清淡淡的月光洒在两人身人,将她俩的身影拉得老长。
是的,这次的事,的确是夜飞雪和承哲设下的陷井。孟忆柳的死,令到夜飞雪再也无法忍受夜无色的存在,所以,就在几天前,夜飞雪把所有的真相全都告诉了承哲。她还记得承哲听到她控诉夜无色时那惊异莫名的表情,以及她请求他配合她演这场戏时的犹豫。果然,一切如夜飞雪所料的那样,夜无色的确趁他出宫之际对她痛下杀手,而夜飞雪则利用曦景诱使夜无色说出了事情的真相。这一切的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顺利,那么的合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夜飞雪内心深处依稀觉得整件事似乎有哪里不对劲的厉害,至于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什么。
“对不起,皇上,德妃出了这样的事,我也是不想的。”半天,夜飞雪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干涩:“但,此事终归因我而此,我……愿意承受此事所带来的所有后果。”
“不关你的事,是那个女人实在太过恶毒!”承哲的脸有些略略的惨白和微颤:“那天你跪在朕的面前,告诉朕这些事的时候,朕还不相信,现在听到她亲口承认所有的事都是她做下的,朕这心里,真的好难过,好痛心。朕从前只道她温柔善良,善解人意,实在想不到,她的原形竟是这样的。”
夜飞雪见他的样子确实伤心难过,一时也不知如何劝解,又怕他盛怒之下迁怒曦景,只得硬着头皮道:“皇上,务需太过伤心,皇上对姊姊一片真心,是姊姊她自己不知道珍惜。对了,皇上还记不记得答应过臣妾什么?皇上答应了臣妾,要将曦景交给臣妾。”
“朕自然记得。”一听到曦景的名字,承哲眼中带着利税般的凌厉,面上涌起摄人肝胆的怒意:“朕不想他长大以后知道自己的亲娘竟是如此狠毒的一个女人!”
夜飞雪见他额上青筋直暴,嘴唇紧紧抿成一线,看上去确是恼得厉害的样子,当下不敢再说什么,只得诺诺应了。
“飞雪!”承哲突然叹着气,将她拥入怀中柔声道:“朕已经如你所愿赐死夜无色,朕希望你开心点。你知不知道,那天你向朕且哭且说你姊姊的恶行,你可知道朕的心中有疼?”他的手指无比温存地抚过她的长发,掷地有声地说道:“朕知道你是个喜欢自由的人,所以,朕一定要让你开开心心自由自在地活在这个后宫里,任谁也不能欺负你,就连朕也不能。朕向你保证。”
承哲的话令夜飞雪的心在一瞬感到温暖,再抬头时,却见光线暗淡的疏影里,承哲那双冥黑的双眸光深邃得令人心悸,心中又不禁一阵发寒,夜飞雪凝神望着他面上似是亲切的神情,轻声道:“皇上,飞雪还有一事请求。”
“哦,你还有什么事要向朕请求的?”承哲轻轻拥着她,淡薄的唇线带着淡淡的浅笑。
“皇上,舒婕妤也和淑贵妃一样,是受人冤枉的,她在吟霜斋养病也已经养了很久了,是否,可以放她出来走动走动了?”
夜飞雪的这个要求,显然令承哲意外。他并不直接开口,只不停的抚摸着夜飞雪柔软的长发,手势忽重忽轻,而夜飞雪的心也随着他手势的轻重,时高时低,起伏不定。
想了想,她低声说:“飞雪自认算不得是什么好人,但却总还是存着这么一二份良心,当日张氏的死,曾让飞雪夜不能寐,这种日日自责的滋味,飞雪实在受够了,飞雪只是希望,良心能安而已。”
听到这里,承哲浅浅牵起唇角,划出一抹任谁看了也会心惊的笑意,他淡淡道:“飞雪的请求,朕总是会答允的。即便你不是为了求个心安,朕也会答应你提出的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