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拉着夜飞雪的手,快步在秘道中前进着,黑暗中,夜飞雪看不清是谁,只感觉到拉着她的手冰凉彻骨,长长的指甲时不时会划过她手腕的肌肤。
夜飞雪气喘吁吁地跟着那人跑了好一会多下停下来,她边粗重地喘着气,边轻声说道:“含烟,真是谢谢你救了我。”
是的,没错,救她的人,正是含烟。
含烟久久不语,黑暗中的空气也似乎特别有沉寂感,直压得夜飞雪喘不过气,良久含烟方才长叹口气道:“奴婢已经刻意地压低了嗓子,不想还是让娘娘给听了出来。”
夜飞雪努力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锁视着黑暗中依稀的身影,轻声问道:“含烟,你为什么会在那儿,又为什么会在这关键的时候跑出来救我?”
含烟的声音虽然淡泊却语气却颇为急促:“娘娘现在不是讲这些事的时候,绿鬓找不到人,必然会去疑心到娘娘头上。当务之急是娘娘赶紧回霅溪馆,若是迟了的话,只怕是天大的祸事。”
夜飞雪知道她说的在理,当下也不多问,点头道:“好!”
含烟道:“从这边出去就是御景湖的另一头,比景福宫到霅溪馆要近了一半的路程。娘娘赶紧回去,有什么事等改日再说。”
夜飞雪再不敢耽误,飞也似的跑回宫中。
才回宫中不久,绿鬓的声音很快就在她的殿内响起,夜飞雪听见洁华向她恭敬问好的声音,而绿鬓却并不向从前那样含笑跟她拉扯闲话,她边走边问道:“你家主子和玲珑在哪?”
洁华陪笑道:“主子在里头休憩着,玲珑正守在门口呢。咦,绿鬓姑娘你这是要作什么?”
“哦,皇上因为要替皇后守灵不能来陪你家主子,却又担心你家主子等不到他会闹脾气,特地让奴婢来安慰你家主子。”
说话间,声音已经到了门口,却听守在门口的玲珑笑道:“哎呀,当是谁在那儿呢,原来是绿鬓姑姑来了,呀,你这是怎么了?你……你可不能就这么进去,我家主子……”
话未说完,嘭的一声,大门已经被绿鬓一把推开,却见绿鬓沉着一张脸就闯了进去,见一身小衣的夜飞雪正对着镜子梳妆打扮,不由一怔。
“绿鬓?”夜飞雪惊愕的转过头,扯了扯身上的小衣,扬起了只绘了一半的眉毛:“你干什么呢,这么火急火燎的?”
绿鬓一愣,有些尴尬的说道:“奴婢是来替皇上通传一声,今天晚上皇上怕是不能来陪娘娘了。”
“这样呀!”夜飞雪脸色一沉,放下了拿在手中的眉笔,叹道:“既然如此,本宫也务须梳妆打扮,玲珑,你去给本宫打些水来梳洗!”顺手拿了条帕子,似是在脸上擦拭,却趁着帕子遮住绿鬓视线的机会,向站在一侧的洁华使了个眼色。洁华顺着夜飞雪的眼光看去,顿时瞧见了床下露出了一角衣衫,她脸上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僵硬了起来,双唇微微有些哆嗦。八壹中文網
还好绿鬓见夜飞雪在宫里,立时就把注意力放到了玲珑身上,她转过身来,突然拉住正要离去的玲珑,装成随意的样子,为玲珑拂了拂衣上的皱折,好似无意般问道:“听门口的侍卫说你今晚你出去过了。”
就趁着这个功夫,一洁华走向床头,将挂着的那件衣裳取了下来,脚下一动,将露出的那角衣衫踢了进去,她走到夜飞雪面前,将衣裳披于她肩头,笑道:“主子,天气转凉,可别冻着了。”
洁华的这个小动作并没有引起绿鬓和玲珑的注意,玲珑抿嘴笑道:“瞧你问的,还真是稀奇,咱们当奴才的,只要主子有需要,哪一天不是向外跑个十来趟的?”
夜飞雪见洁华这个动作干净利落,放下心来,瞪了玲珑一眼,笑道:“你这死妮子,有你这么嚼主子是非的吗?”
绿鬓含笑听着夜飞雪跟玲珑的玩笑,装成无意地说道:“平日你往外跑也就算了,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刚挨了打,脸上肿还没消呢。你有什么事,非要在这个时候出去?又听说你回来的时候,是一路急跑着回来的,什么事呀,这么急?”
玲珑叹了声道:“你也知道主子跟皇后娘娘其实颇有交情,主子说了,不管怎么样,皇后曾经也帮过她,所以,方才主子让奴婢出去悄悄地烧了些蜡烛元宝。可是奴婢胆小,听到那些哭声,又见四周黑得不见五指,心下一害怕,就跑了回来,倒让你见笑了。”
夜飞雪白了她一眼,说道:“你个胆小的丫头,叫你办点小事都办不好,还好意思拿出来说。瞧你那浑身打摆子的样,说不得到现在还没还过魂来,洁华,你去替本宫把水端来,要是指望玲珑姐姐,怕是要把水给洒了一地。”
玲珑吐了吐舌头,走至夜飞雪身边,细心为她梳头。洁华笑着走了出去,不一会儿,端上了梳洗的热水。绿鬓悠悠地坐在那儿看着夜飞雪,而玲珑和洁华则小心地服侍着她梳洗。绿鬓居然就这么坐在她房里,于宫规来说简直是无理之极,夜飞雪皱了皱眉,虽并没有多说什么,可不悦之色已经流露于面上。
绿鬓虽见夜飞雪脸上有不快之色,却故意装成不见,再三打量了四周一方后方才笑道:“娘娘早些休憩,明日是皇后娘娘小出殡的日子,娘娘且记早点到,奴婢这就告退了。”说着向夜飞雪一福,意味深长地看了玲珑一眼,告辞而去。
望着绿鬓远去的身影,夜飞雪、玲珑、洁华三个都不由齐齐抹了一把满头的冷汗。绿鬓果然够快够机警,她迅速到夜飞雪只仅仅有时间扯下宫女装的发型,脱下玲珑的宫衣,将宫衣飞踢到床底下。那画了一半的眉,也是在绿鬓推门的一瞬间画上去的,正因为如此仓促,那宫衣的一角才会露在外面,若非洁华懂得见机行事,只怕今晚夜飞雪就要在劫难逃。
洁华弯腰把床下的那身被泥土弄脏的宫衣拿了出来,仔细看了看,轻声道:“主子,这衣服破了个口子,像是在哪里钩破的,怕是不能再穿了,奴婢这就去把衣服烧了。”
夜飞雪点一点头,回眸见窗外重重夜幕,轻雾弥漫,黑浓得便是连那皇宫的飞檐翘角,漫长回廊都看不见。
玲珑拧了一把浸透了玫瑰花露水的热毛巾给她定神,夜飞雪把脸闷在热毛巾里,泪水突然就下来了。玲珑又惊又疑,却不敢开口问她。夜飞雪在毛巾了闷了一会儿,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方才咬牙道:“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鶵。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玲珑听得夜飞雪骈四俪六、抽黄对白地说了一统,并不甚懂,夜飞雪冷笑道:“你可知,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是什么意思?”
玲珑甚为诧异地说道:“此名出自诗经大雅的‘卷阿’。意思是说梧桐生长的茂盛,引得凤凰啼鸣。主子缘何想到这一句?”
夜飞雪深吸一口气,语气中有了竭力压抑的愤怒:“因为,我终于想通了忆柳死前手里拽住的那片梧桐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玲珑咬着唇,沉吟片刻之后,一双大眼中突然露出极度的惊恐和不安之色:“可……可是主子当初说过,叶,便等同于夜呀。主子,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主子为何会匆忙逃回,又为何会引得绿鬓不顾礼节,追上门来?”
“当初,我也以为叶便等同于夜,可是现在我想明白了。原来我错了,我太自以为是,所以就错得太过离谱。你想想,大姐是那种极聪明的人,她明知道她出了事,我们第一个怀疑的人便是夜无色,那么她又怎么会在拼死留下一条我们明明都知道的线索呢?”愤恨之下,夜飞雪把冷了的毛巾“通”地一声扔回水盆时,顿时飞溅的水珠如同她这一年多来流不完的泪水一般打湿了她胸前的衣襟:“她要告诉我的是,叶,是等同于夜。叶,它也是绿色的。凤凰非梧桐不栖,而凰字里头,就有个皇。所以,她想说的是,杀她的人是绿鬓,原因,是因为她听到了皇上和夜无色之间一些她不该听到的秘密。难怪,难怪忆柳死的那日,承哲说要陪我去祭奠她,绿鬓会竭力制止,原来,她真的是怕她的皇上会遇到忆柳的冤魂,好一个忠心耿耿的绿鬓呀!”
听得夜飞雪这么说,玲珑脸上不禁变了色,夜飞雪知道玲珑和她一般心思,若此事真是如夜飞雪猜测那般,是承哲下令让绿鬓杀了孟忆柳灭口的话,那孟忆柳这仇,只怕是报不了了。
夜飞雪紧闭双唇,流着泪,走至窗前,用力将窗推开。窗外,夜黑迷茫,仿佛此刻的她就身处在黑暗的深渊一般。宫灯微弱的灯光,给围绕在深深庭院镶了一条捉摸不定的光边,那些反映在微光中华丽宫殿的侧影,一座比一座显得更为深黑。她绝望地望着那片至底的深黑,不知道明天的太阳,会在什么时候才能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