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皇后小出殡的日子。小出殡是指把她的梓宫从她宫中移到永思殿殡宫。
因为皇后虽被禁足于宫中,却未曾被废,所以,仍是以皇后的身份小出殡,仪式十分隆重。庞大的卤簿前导在前。丹旐,舁旐、幡分为6班,32人而行。由部院官、内务府官各4人,共8人管辖。旐、幡之后为梓宫抬运。又设了大舆和小舆,在京城之内,大舆80人,小舆32人。由宫内到殡宫分了6班,每班80人。首班末班都用承哲的大内侍卫、校尉,以示庄重齐整,其他班次之人,则是宫门卫尉军而担。梓宫所过门或桥,都祭酒,焚香钱。
德妃卧病于床,不能起身。淑贵妃带着后宫妃嫔,于灵驾起行后,瞻望,俟灵驾走远,随后而行。夜飞雪神色木然地跟着一众人停停行行,耳朵里听着各人对我的各种指责。
“看那个女人,就是她在宫里乱跑,一点内疚感,也不怕皇后晚上去找她。”
“看她那狐媚的样子,皇后才死,阴魂不远,可她方才在那儿里,却还一个劲望向皇上抛媚眼,盯着皇上看,真正不知羞耻。”
“要不是皇上心善,从小跟她一起长大,向她这种德行有亏的人,早就应该永居于永巷了。”
夜飞雪双手紧握成拳,恨不能立时跳将起来,将这帮子碎嘴的女人打得满地找牙。可是,她不能,她也不敢。尤其是在她听到夜无色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说出了个“姐姐”之后,她的胆子就愈发小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大礼完成,夜飞雪再不愿与众人纠缠,在洁华与玲珑的掩护下,迅速抽身离去。
夜飞雪要去的地方,便是乾西馆,随着孟忆柳的逝去和她的迁走,这个昔时虽然破旧却充满欢声的地方,在此时此刻显得孤寂无比。
夜飞雪缓缓向内走去,金子般的阳光点点洒洒,透过浅薄的纱窗落了一地,愈向内走,光亮便愈浅,走至内殿时里,已是黑黑沉沉的一片,压在人的心里,让人觉得压抑难受。
当她走至昔日与孟忆柳同宿共眠的厢房时,她看到了约候在那个的人,含烟。
见夜飞雪进来,含烟向我行了个礼,随即叹道:“娘娘在这个时候把奴婢约出来,就不怕被有心人逮个正着吗?”
夜飞雪缓缓低首,小心隐匿好脸上的表情,淡淡道:“那也总比最终做个糊涂鬼的好。”
含烟不晓得该如何接过夜飞雪的这个话茬,她蹙眉,苦笑道:“娘娘说话一向令人出乎意料。”
夜飞雪吸了口气,手指攥紧着因为德妃而身着的那一袭如雪的祭衣,淡淡道:“我记得你从前的主子梨嫣在临终前可是交代你要保护我的。我希望你把我想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别让我做个糊里糊涂的死鬼。”
提及梨嫣,含烟的眸子顿时幽深得如两潭井水,纵使夜飞雪再如何探索再望不到那暗沉的井底。她幽幽回答道:“娘娘身份尊贵,又怎么会是个糊里糊涂的死鬼呢?”
见含烟什么也不肯跟她说,夜飞雪心中恼怒之极,却偏偏拿含烟没有办法,竭力维持了平静的神气,问道:“我晓得昨晚你并不是碰巧遇到我的。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那儿出现?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暗中窥探我?”
含烟的答复十分坦率:“奴婢并非在暗中窥探娘娘,奴婢不过是想暗中保护娘娘而已。”
“你在暗中保护我?”夜飞雪不觉将眉毛一扬,带出了些许冷厉之色,冷冷道:“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我告诉你,从你杀死青蛇的那一刻起,我便再不敢相信你。含烟,当日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可从未当你是下人看待,待你也并不薄。尤其是忆柳待你,一口一个妹子那样叫你,但凡有好吃的好喝的,总不忘留你一份。你可真忍心,真忍心看着她生生被绿鬓打死!”
“娘娘果然了不起,竟然猜出了真凶!”含烟深深凝眸,沉默片刻,脸上的神色深沉得如同日光投射过来的阴影,她轻声道:“奴婢自知对不起孟美人,这些日子来,奴婢日不能寝,夜不能寐,只要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孟美人那惨死的模样。”
夜飞雪双手不禁一紧,尖尖的指尖狠狠扣进了手心,剧烈的痛楚让她生出冰寒般的清醒,她倏地抬头,冷笑着问道:“既然如此,那么我问你,忆柳到底知道了些什么秘密,绿鬓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含烟微微垂下眼睑,嘴唇微抿,含了幽深之意,缓缓道:“为了能让娘娘在这宫里更好地活下去,请恕奴婢不敬之罪。娘娘的这个问题,奴婢不能回答。”
心,在一瞬间坠落于冰窟之中,那渐渐沉落那瞬间冰冷的感觉,压得夜飞雪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呼吸,她轻咬牙,道:“你若不肯说,我便跑去告诉绿鬓,昨天晚上潜入静福宫的那个人就是我,而救了我的人恰恰就是你!”
含烟眸色沉郁:“娘娘若是非要这么做,奴婢也不敢拦着。但奴婢乃是奉了小姐之命保护娘娘安危,只怕皇上和绿鬓就算知道昨晚救娘娘的是奴婢也不会责难奴婢。反观玲珑妹子和洁华妹子却会因此而犯下欺君之罪,她们——会死得很惨!”
夜飞雪慢慢闭上了眼睛,生生咽下这酸涩无力的一口深气,她淡浮起一个涩意的笑容,问道:“你什么也不肯说,那你今天为什么又肯冒险来见我?”
含烟紧紧抿着嘴唇,声音冰冷尖锐得如同一把冰刃:“奴婢知道娘娘是个极聪慧的人,奴婢此次前来,不过是为了奉劝娘娘一句,不管娘娘昨日在静福宫听到什么或是见到了什么,还应该统统忘记才好。奴婢这也是为了娘娘你自身的安全还有你身边那几个奴才着想。”
夜飞雪怒极,发颤的双手胡乱地拉着白素的衣襟上,忽地手上一用劲,但听“刺啦”一声,好端端的裙子被她撕破了一个口子。吸了口气,她掀了掀嘴角,露出一点儿微微的讥诮:“好极了,想不到连你这个奴才都学会威胁本宫了。”然后,夜飞雪猛然抬头,目光毫不退避地与含烟对视,一字一顿,吐字清楚地说道:“我承认,昨天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但是,我告诉你,你别指望我会乖乖受你抑或是任何人的威胁。你不肯告诉我事情的真相,我绝不勉强你,当然,我也的确没这个本事勉强你。可我相信我想要弄明的事,总有一天会弄明白的!”
含烟黛眉微蹙:“娘娘,有些事,睁一眼,闭一眼,或者干脆装成懵懂无知岂非更好?皇上对娘娘的一片心意,娘娘应该心知肚明,皇上不过是想送娘娘一场荣华富贵一个锦绣前程罢了。娘娘如此执着,岂非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心意?”
荣华富贵?锦绣前程?夜飞雪忍不住嘲讽地笑了起来,问含烟:“什么是荣华富贵,什么又是锦绣前程?就算真的给了我又能怎么样?难道我就可以向从前那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别说是离开这皇宫到处去走走,我若真要是有了这翻荣华富贵,锦绣前程,你信不信,我便是连自个上树掏个鸟窝,都会被御史的唾沫星子给淹死!所以说,所谓有荣华富贵和锦绣前程于我来说又有何用?金丝雀的鸟笼哪怕是用金子打的,那也仍是个囚笼。飞鹰的巢穴哪怕建在悬崖峭壁之上,抬头之间,也总是一片自由天空。”
含烟那浓密修长的睫毛,不解地轻颤了下:“奴婢只是不明白,娘娘要自己上树掏鸟窝作什么?娘娘真的是想,大可以让奴才们去做。”
夜飞雪摇摇头叹道:“我跟你真是是夏虫不可言冰,我要讲的话,你是半句都不懂。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你不懂我,我不怪你。但是我请你看着昔日的情份上,不要帮着别人,将我不喜欢或者不需要的东西硬塞给我。有的东西,它的确是美的,是好的,可我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不想要的,就是不想要。更何况,皇上不见得是真心想要给我这些东西。”
含烟愈发觉得苦恼:“皇上对娘娘的确一片真心,而且奴婢也从来没听说过哪位娘娘可以拒绝皇上赐予的荣华富贵和锦绣前程。”
夜飞雪凝视着她,觉得深深疲惫:“算了,算了,跟你说是说不清的。总之,我很感激你昨晚救了我,既然你什么也不肯说,那我也绝不会逼着你让你告诉我皇上和夜无色之间的事情,但是,我也不会放弃自己去寻找真相。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来阻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