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二姐!”玲珑的出声打断了夜飞雪的回忆,她手捧了一只掐丝珐琅碗道:“二姐方才并没有认真进食,只是吃了好些酒,还是用些燕窝吧,仔细晚起又要心胃痛。”
夜飞雪接过碗,慢吞吞地吃了起来,玲珑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被夜飞雪看一眼,终究没敢说出口。夜飞雪不紧不慢地将一碗燕窝全都吃下肚子了,又以温水过了口,方才淡淡问道:“秋霜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玲珑弯腰扶她起身至铜镜边,一边替她取下头上的珠钗,一边道:“我方才在闲谈中,已然让绿鬓知道她虐待舒婕妤的事了。洁华也已经去暴室守着了。只等她被打之后给她上伤药了。”
夜飞雪看了一眼窗外阴暗的夜色,徐徐道:“那么,我想,我们很快就可以知道皇上现在有多心疼咱们的舒婕妤。”见玲珑低头默默不语,夜飞雪又道:“当日秋霜是怎么对待舒婕妤的,你也是亲眼目睹的,今日不管皇上给她多重的惩罚,那也是她自找的,你不必可怜她。”
玲珑迟疑了下道:“可……可那秋霜自从被主子教训了一顿之后,对舒婕妤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夜飞雪回眸向她:“我知道你是个仁善之人。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舒心对我们没有利用价值,我没有去找她,那她最终会被那个秋霜欺负成什么样子?你又何必去同情一个蹬高踩低,落井下石,尖酸刻薄的家伙?”
玲珑垂下眼帘不在言语,夜飞雪叹了一声,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并不是在责备你,反而希望你保持着这样的仁善。我已经改变了不少,我不希望你也跟着我一起变,所以,这种事,你不过只是听我吩咐行事的,将来若是有报应,那也是落在我身上。”
玲珑有些着急,反手握着她的手道:“我并不是怕报应!若当真有报应,我只希望落在我的身上!”
“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不想看着我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日渐变得心狠手辣,你什么也不用说,我都懂。”夜飞雪站了起来,在青铜奁式焚香焚里加了些自制的梅花香,只一会儿,梅花的清香幽幽不绝散发开来,使她的精神不觉一振:“只希望,通过这一次的教训,秋霜她会懂得以后怎么样跟那些落难的主子相处。”
正说着,洁华走了进来,她的脸色有些发白,轻声道:“主子……”
夜飞雪嗯了一声,示意她讲下去,洁华便吞吞吐吐道:“秋霜她……她被……虐……不,是仗毙了。所以,所以主子给的药,就……就没有用上!”
夜飞雪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急走至窗边,用力推开窗户,望着窗外如飞絮鹅毛一般的大雪,深吸了口气,再转眸,望定了洁华苍白似窗外飞雪一般的面色以及欲言又止的模样,顿时便感觉到有一股自颈后吹来的冰雪冷意冷浸浸侵入脖颈之中。夜飞雪的嘴唇忍不住有些发抖,那颤抖的寒意自颈后到背脊,在全身蔓延了开来,直至冷到了她的心里:“仗毙?不,光是一个仗毙,不会把你吓成这样。洁华,不准隐瞒,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说出来的那个虐字后面到底跟的是什么?”
洁华这才颤颤道:“皇上恼恨秋霜对舒婕妤有眼无珠,出言不逊,侍奉不周,故此,缝目,绞舌,剁手之后,才……”
夜飞雪倒吸了口气,仰首望着满是风雪的低暗天幕,夜空里正翻滚着大块大块的乌云,而大片大片的雪花则顽强地撕裂开这层层的云层,撕裂这昏昏的夜幕,飞飞扬扬地洒向大地。狂风发出了鬼哭般的吼声。从天际席卷而来,肆虐地卷扫起地上的雪花,又疯狂地抛撒在皇宫的碧瓦红砖上,发出劈劈拍拍的响声。一阵刺骨寒风迎面向她吹来,有无数雪花飞快扑至她的脸上、眼中有颈中,那冰冰凉凉的感觉,令到她不禁浑身发颤,她喃喃问道:“缝目,绞舌,剁手之后才处死,不,我不信皇上会这么处置她,洁华,是真的吗,是你亲眼所见吗?”
洁华低头垂泪道:“奴婢亲眼所见!”
夜飞雪不停地发着抖,玲珑急忙上前关窗,引她至热坑前道:“主子,外面风大雪大,可千万别着凉了。”转头又向洁华说道“你也真是的,还不赶紧给主子熬上热姜汤,若再晚上半分,主子就非得闹个头痛脑热的不可。”
待洁华的身影走远了,她才跪于我身边,揉搓着夜飞雪冰凉的双手,轻声道:“二姐这是何苦折腾自己?我记得方才你还在劝我说,今日不管皇上给她多重的惩罚,那也是她自找的。”
夜飞雪闭了闭目,只觉得脑中一片冷澈,待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喉咙之间堵得厉害,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苦涩无比地说道:“我从没想过要她死,我让你告诉绿鬓她虐待舒心的事,是因为我算准了皇上必然会因此而罚她。我让洁华准备了药,是想让她一直病着,糊涂着,让她知道她的生死都控制在我的手中,这样,她就不会泄露我其实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去找过舒心,并且跟她来往过密的秘密。可……可我以为,皇上最多不过是打她几十板,我甚至做好了她被关到暴室里该怎么样做的准备,我真没想到,他会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去对待她,我……”夜飞雪默然低首,片刻才道:“我真是造孽,一条人命,又一条人命就这么毁在我的手里了。我会有报应的,一定会有报应的!”
玲珑眼中隐现泪光,声音低柔道:“若是真有报应,我相信也不会也不应该报应到你身上的。二姐,其实你也并没有做错什么,不过实话实说罢了。秋霜今日的果,皆是因为当日种下的因呀。”
夜飞雪将她扶起,强忍着心里五爪挠心的烦乱不安和内疚,道:“我明白的,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其实并不后悔自己这么作,只是……”
只是,他这样的惩罚实在太严重,太残忍,太可怕了,他的所做所为,越来越暴虐,他太让她感到心寒和害怕了,他简直就是面如谪仙,心如蛇蝎,现在,她只要一想起他温和的笑语就不禁会连连发抖。
玲珑用手替夜飞雪拢了拢方才被风吹乱了的鬓发,不无担忧道:“二姐能明白,那是最好,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仗着自己是薛神医,也不顾自己的身子有多弱,胡乱吹风,胡乱吃酒,全然没半点神医的修涵,要知道,你那个吐血之症可还没有好全呢。”
夜飞雪心中郁郁,勉强挤出丝笑意道:“你倒还真会抓紧时间埋淘我。”
玲珑也笑,笑得有些夸张,好似这般夸张的笑法就会让夜飞雪心安一般。然后,她服侍夜飞雪在床上靠下,拿软靠垫在她的腰部,又伸手替她掩好被角,柔声道:“你好生歇着,别多想了。一会儿姜汤熬好,热热的喝下去,发一身汗,好好睡一觉。明天一觉醒来,便又是新的一天。”
待要转身出去,却被夜飞雪伸手拉住衣角。夜飞雪神色虽然平静如水,但目光之中到底还是流露了一丝惊悔的涟漪:“我害怕,我不要一个人睡,你留下来陪我。”
玲珑望着夜飞雪的目光中有着无尽怜惜,她轻叹道:“二姐且放心,我那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
不一会,洁华将姜汤端上来,夜飞雪勉强喝了下去,随后打了个哈欠,头斜斜地靠在床榻之上,闭起眼睛,有了些许睡意。只是在那似醒非醒,似梦非梦的时候,她的鼻腔中总有一股腥腥淡淡的味道,那味道几乎跟血腥味一模一样的。只是,如今她这屋子满屋繁华,熏香用的也是最好最香的梅花香料,又何来这有这种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朦胧中,似乎有人在用轻柔的绵巾不停擦拭着她额头的冷汗,又似乎听到洁华在问:“主子可是梦魇了?”
玲珑回答:“主子的梦魇自开始以后,便从未再停过。”
洁华又问:“主子自己精通医术,难道也根治不了吗?”
玲珑的声音里略有些倦容,淡淡道:“恶梦始终未醒,又有何来的办法根治这样的梦魇?”
洁华沉默一会,语气中带出了深深的懊悔和呜咽之音道:“我原不应该如此沉不住气,害得主子这样难受。”
“你不用自责。”玲珑柔声安慰道:“放心,咱们的主子坚强得很,不过是梦魇罢了,主子虽是怕得厉害却从不会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