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想不到承哲在这当儿居然还有心思讲故事,一时之间,人人脸上有些呆滞。屋子里供着梅花的清雅芳香此时更浓,窗纱外树的影子慢慢舞动,引导着诸妃逐渐进入承哲这个平民皇帝当年的江湖生活。
“朕早年游荡江湖之时,除了喜欢结交一些有识之士,也喜欢结交一些江湖异人。有一次,朕听说有个叫陈家沟的地方,有一个叫作陈水的神汉,他自称通天的本事,不光能抓鬼驱魔,而且还可以在油锅中取物,只手拿着烧红的铁尺而安然无恙。朕觉得十分神奇,于是便带着绿鬓和罗国超一行数人,前往陈家沟寻访这位奇人。”
说到这里,承哲那双墨玉般的眼中突然冰冷地盯在德妃的身上,夜飞雪的手掌心渗出微汗,心中像是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却又像是什么都没听懂,眼见舒心失魂落魄凄惨恐惶地跪在那儿,她心中不禁一软,用宽大裙幅遮住从袖中伸出左手,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舒心的手冰冷入骨,一直在发抖,觉查到夜飞雪握住了她,她下意识地躲开,将手收了回去,仿佛这样就能撇清了夜飞雪跟她的关系似的,夜飞雪叹了口气,有些人,其实真的不值得同情。
承哲的一双眼睛只是盯着德妃,漫声说道:“朕带着他们找到了陈家沟,找到了陈水的作法地点。那不过是一个平常的小屋,四面皆是空地,屋前放着两个大香坛,香坛内紫烟升腾,倒也颇有几分世外仙境的感觉。信奉这个陈水的人很多,朕带着大家一直从早晨苦苦熬到晌午时分才轮到见他一面。朕刚刚迈入门槛,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香味扑鼻而来,跟着便看见这个陈水坐在法坛之上,四周都点着清香。”
德妃忍了又忍,见承哲慢条斯理一个劲地说着,不免有些着急,挤出了一丝笑容娇嗔道:“臣妾也很想听皇上的故事,只是还请皇上先将席花晨这个贱人处斩了才好。”
承哲微微一笑道:“不急,听朕说完再来处置也不迟。”他边说边用手替德妃拢了拢秀发,整了整衣角,德妃见他如此体贴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朕给了陈水五两银子,对他说很想一观他的神通,那陈水当即答应了下来。他先是表演了一个斩杀小鬼,他念了一会儿咒,然后从木盒中摸出个小纸人,拿着一把木剑向小纸人砍去,顿时,纸上身上流出了淋漓的鲜血,陈水告诉朕,附在纸人中的鬼已然被他除去。随后,他拿出了一只海碗,里面放了一只小木马,神奇的是,也不见怎么动,那木马竟会在水中跑了起来。最奇妙的是,他架起了油锅,只手从油锅里捞起了一个木制的小鬼。这种种神奇,令到朕大为敬佩,当下,便想请他到朕的隐龙山庄作客。当晚,朕备下好酒,好生招待了这位陈水,此人不仅怀有神通,酒量也是极厉害,罗国超和绿鬓几乎都要饮醉了,他才肯酒后吐真言,原来这种种神通,竟是人人都可会的。”说着,他脸上充起亲切笑容问道:“宝诗可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奥妙吗?”
德妃眼中有惊慌之色,随后便神色如常,淡淡微笑道:“对于此等奇事臣妾真是闻所未闻,听所未听,皇上问臣妾,臣妾又怎么会知道呢?”
承哲灼灼的视线好似已经穿透了她的微笑,直射入了她的内心,随后,他笑了起来,明黄的缎锦随着他的笑意漾出水样的光泽,然后他伸出白皙纤长的手指,将身上的龙袍轻轻地弹了弹,好似要弹去身上他人的脂粉味道一样,姿态悠雅,曼妙之极。
他说:“既然宝诗不知道,那就由朕来告诉你。那个所谓被鬼附体的小纸人,其实是用姜黄染过的,木剑上则蘸了些点豆腐用的碱水,因此,这一砍之下,纸人便会立即出现红色。水中跑马,不过是将一块樟脑藏于水中,这样那水就活了,木马就会自动旋转。而所谓的油锅捉鬼,不过只是在油锅里放少量油加大量的醋,加热后,醋的热气冒出油面,好似油在冒烟,其实油却并不热,朕自己也用此法试过,果然是不会被烫伤的。”
他说了这么多,有几个机灵的已经听出了遐迩,悄悄地拿眼角直瞟着静慈和德妃。
德妃脸色有些发青,忽而便有了恼羞成怒之意,蛮横地说道:“皇上说了这么多,臣妾一句都听不懂,臣妾只想问问皇上,到底打算怎样处置这个席花晨。皇上若是非要跟从前一样包庇这个女人,臣妾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自会有御史奏弹劾。”
承哲听她说得无礼,脸上虽仍保持着淡淡的笑意,却掩不住眉心浅浅的怒意,他凝神向她望去,今天德妃身上所着的是一件时下最为华美的宫裙,她高髻如云,脸如春花,光华神秀,让人一见之下不由得眼前一亮。她那件如渺云一般舒展着的裙裾将她玲珑的身段很好地突现出来,果然是人间绝色。
承哲叹了口气,转向静慈,含笑问道:“不知静慈师太可否将手上的佛海玄针借朕一观?”
静慈身子微微一颤,随后将手中的佛海玄针双手奉上。
承哲将它对着我试了试,道:“这佛海玄针到了朕的手中却是不灵了,师太,你看这针竟是一动不动。”
静慈淡漠答道:“阿迷陀佛,皇上虽贵为天子,但这佛海玄针却是佛家法宝,需用我佛法秘术方能驱动。贫尼苦练此法三十余年,方有小成。”
这样的回答,可说是天衣无缝,却只听得承哲一声轻笑:“三十余年?朕瞧不必,朕只需要取师太身上一样东西,便可以学会师太所谓有佛法秘术。”
静慈神色不变,低眉垂目问道:“皇上此为何意?”
承哲嘴角微翘,笑容愈发显得莫测高深:“朕,只需再借师太食指之上的铁戒一用,那么师太所谓的佛法秘术必然就不学而会了。”
此言一出,便如平地惊雷一般,饶是静慈再怎么装镇定也不由惊得浑身发颤,未等她将手上黑色的铁戒取下来,一边的绿鬓便已上前一步,伸手夺过,然后交到了承哲手中。
承哲将铁戒带于手上,看了德妃一眼,露出一道鄙夷的冷笑,方才转身面向诸妃道:“你们可要瞧仔细了,现在这玄针到底指向了谁!”
说着,一边拿着佛海玄针,一边向德妃走去,只见那针便如方才遇到夜飞雪一般骨碌碌地乱转,最后针尖牢牢指向德妃再也不动。而德妃早已吓得面色苍白,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是浑身发抖。
“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那针指向德妃了。难道……”
“天呐,难道皇上也会秘法?还是这铁戒是件法宝?”
诸妃顿时都坐不住了,伸长着脖子看着这等奇景,个个议论纷纷。
承哲不理瘫倒于地的德妃,拿着佛海玄针向诸妃走去,边走边解释道:“这位所谓的佛门师太,不过就是跟朕从前遇到的神汉陈水一样,皆是用些小巧的玩意儿愚弄他人罢。这玄针,其实是枚磁针,关键就在朕手上的这枚铁戒上,只要朕的食指这么一动,那么,这针自然就会动起来。”
说着他向淑贵妃展露了个笑脸道:“朕知道你一向贤惠,厌胜之术绝对不会是你施展,但现在,若是朕要让这针指向你,这针,便会指向你。”说着果然那针动了起来。
淑贵妃一声惊呼,一想到靠着这个小玩意儿,德妃想指认谁施用厌胜之术就可以指认谁,不禁脸都有些发白,脊背不由向上挺了挺,低声说道:“皇上,这东西留着,当真是个祸害,还是早些毁了的好”
承哲愠怒,冷冷道:“不过是江湖上骗弄愚民的东西,算不上什么祸害,也无需毁了,朕瞧着咱们宫里倒是出了个人害,此人不除,只怕宫中无一宁日。”说着,转向静慈道:“事到如今,你还不交代,难道你真以为朕的万般大刑是不能加诛到你这佛门子弟的身上?”
“皇上!”静慈惊惶地跪下,指着德妃道:“不关贫尼的事。是……是德妃娘娘因为受席充容所害,没了龙胎,心中又不忿皇上处事不公,所以才联合贫尼出此下策。”
“放肆,一派胡言!”德妃听她如此一说,脸都转了色,跪于地上,狂乱地匍行几步,抱着承哲的腿喊道:“皇上,臣妾冤枉,静慈一定是得了失心疯,不,不,不,她一定是和席花晨这个贱人串通起来陷害臣妾。”
“你真的冤枉?”承哲冷笑着,眼中有杀意若隐若现,如同一枚出鞘的利刃,直逼着德妃的双目:“朕来问你,花晨身上的那个稻草人,又是谁动的手脚放上去的?”
“臣妾不知道,臣妾不知道。也许……也许是她自己放在身上,也许她真的有施行厌胜之术!臣妾……臣妾冤枉呀!”德妃慌乱地喊道,悲声哀泣着。
承哲微微一笑,托起一盏茶,悠然道:“绿鬓,去将方才把茶盏打翻在花晨身上的小宫女请出来。”
德妃听得这一句花容愈加惨淡,面色败灰若死,顾盼生辉的肯眸刹那之间变得黯淡无光,就连身上那件华丽的宫服也似乎失去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