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不知道多少人一直在默默期盼的一天终于到来了。
在吴越国,冬至是极为重要的一天,民间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而皇宫之中也历来有所谓“三大节”的说法。也就是说在宫中,每年会有三个最为重要的节日,即新年、冬至和万寿节。新年即农历的正月初一,万寿节则是皇上的生日,但凡这二个节日,或有大型祭祀、或有大型朝会,而冬至,则根据《周礼。大司乐》云:“冬至日祀天于地上之圜丘”。冬至,皇帝是要到天坛圜丘去拜祭的。
这一年的冬至,天气晴好,天刚放亮,百官包括奉旨而来的各路亲王以及他们的子侄便齐集太和殿广场,广场之上排列着銮驾仪仗,大殿屋檐下排列着皇家乐队和金钟、玉磬等乐器。辰时,钦天监官员宣布时刻已到,午门上鸣钟击鼓,乐队奏响音乐,承哲登上太和殿宝座,銮仪卫官员甩响静鞭,赞礼官高喊“排班”。百官依照广场上摆放的铜制“品级山”所标注的品级位置,列队下跪。
礼毕,承哲大帝下殿,在百官的相拥之下前往天坛拜忌。承哲大帝自登基以来,也曾经出宫几次,但都是秘密而行,这一次是他的第一次公开亮相,年青英俊的皇帝、奢华隆重的仪仗,无疑令到京城的大小官员、商贩和百姓都兴奋起来,他们不顾严寒纷纷拥出家门,在大内侍卫和近卫营的指挥下争相叩拜,山呼万岁,很多人甚至不顾一切跟在御驾之后,将御驾所过的尘土装进锦囊里。他们的热情,无疑感动了承哲,使他不得不凭凭露面,点头答谢众百姓的热情,当真是好一幅圣君忠民,盛世江山的荣华富丽堂皇的画面来。
皇帝出行的车队,绵延而长,前面是仪仗,中间是皇帝的御驾,而再后面,便是一辆坚实华丽而又遮得严严实实的楠木马车,车上坐的当然便是“席花晨”这个皇上最宠爱的妃子。无数个宫女太监跟车随行,同时还有近千名大内侍卫随身保护,为首的就是侍卫统领罗国超。这一行千人左右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着城中进发,将地上的积雪扬得滚滚的飞散。
坐在暖轿上,夜飞雪掀起绣着金丝银线百鸟朝凤的绵锦车帘,从缝隙里向前望去,翼安王就在人群当中,阳光青白,照着他衣衫萧萧和笔挺的背脊。仿佛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转过头来,他们的目光就这样翻过起伏的人山相会在汹涌的人潮之中。即便是隔了这么远,即便是他们中间有这么多人阻挡着,即便他们的目光只仅仅是相会而不是相见,但是,他这一转头,却仍让她觉得心血如沸,翻涌的思念自心腹之间喷发而上,慢慢泛上腔子,化成顿觉无助的苦涩,直哽在喉间。夜飞雪死命地吸着气,用尽全部力气,才将这股酸楚苦涩强咽下去。
夜飞雪就这样掀着帘子,坐在那儿默默地望着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玲珑告诉她已经到城中了,她才恍然清醒过来。是的,到了城中,整个队伍将一分为二,随行的官员以及大部的大内侍卫组成的大部队将跟随皇帝往天坛圜丘而去,那儿举行隆重的祭祀活动之后,官员返回。承哲则会带上几位亲王以及亲王的子侄前往猎狐的地点——龙王山,而随行服侍的宫女和太监则跟随她先行前往。
队伍分成了一大一小,看热闹的人流当仁不让地向着大部队涌去,一路上都是震天山呼的朝拜声,锣鼓喧天,掌声雷动,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的肆意鲜活,而夜飞雪却只看见翼安王孤单的背影,他昂首挺胸,独自一人默默的走着,阳光洒在他身上,将他的背影拖得那么长,孤零零的,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在他身边的是身子微微有些偻着的菰亲王,他们父子之间保持着一段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直到翼安王的身影渐渐远去,夜飞雪才准备放下车帘。转目之见,却见身边的礼仪官那双一线天一样的眼睛几乎都要瞪出半月弯来了,眼神之中的告戒意味再也明确不过。夜飞雪大怒,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望着他,礼仪官几乎没被她这种失礼的行为气得晕了过去,倔强不挠地与夜飞雪对视起来。奈何,他先天不足,就算那双眼睛瞪得再大,也不过只是半月弯,哪里及得上夜飞雪那双满月双眸。最后,礼仪官的一线天完败在夜飞雪恶狼般的眼神中,他挫败地低下了头,而夜飞雪则得意地放下了车帘。
玲珑忍住笑,告诉她,龙王山位于京城之外,需出京城南门,是吴越国有名的观光胜地,是一座融合了瀑布、温泉、峡谷、森林等美景于一身的人间仙境。平时京城的百姓也常常会在节假日去那儿游玩,一般的话,快马出发,早上摸黑即走,第二天晚上能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回来。而她们这一随行的车马队伍依仗侍极多,行动缓慢,需要近四天的时间才能抵达山脚。而承哲的大部队,则将会比我们迟一晚从京城出发。
夜飞雪心不在嫣地听着,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拨弄着轿帘那一条条的流苏,流苏细细的绒线时不时在她脸上拂过,丝丝痒痒,叠叠缠缠,面前的小几上,新熏的熏香放在书案上,袅袅的热气上升盘旋,像是一尾蜿蜒的龙,又像是条宿命的绳索,将她轻柔的围困在这个狭隘的空间。
大约走了二天左右,此时,天色已晕,驿站未到,前进的队伍仍是行走在乡野之间,今晚的月光分外惨淡,队伍中早早的燃起了火把,猎猎地北风,将火把吹得突暗突明,路程越发的难走起来,就算大队之中是夜飞雪那马车里铺陈了层层的软垫皮毛,可仍是上下颠簸的厉害。夜飞雪正在车马里面颠得有几分头晕,突然听得身后马蹄声滚滚而来,夜飞雪精神一振之下,连忙掀起车帘,却见身后远远的平野之间上,有数十匹纯黑的战马正迅速窜来。
“皇上口喻,着晨妃娘娘立即返回!”“皇上口喻,着晨妃娘娘立即返回!”“皇上口喻,着晨妃娘娘立即返回!”粗狂的声音透过漫天狂风呼啸,转瞬就传入夜飞雪的耳中。
战马的速度飞快,瞬间数十匹黑色骏马如同闪电般闪现在众人的眼前,为首一人利落的翻身下马,低头上前两步,嘭的一声重重的跪在地上,声音低沉,说道:“皇上口喻,着晨妃娘娘立即返回!”
担任此次随行护卫的,正是谈德则统领的“御前龙弓营”,他上前几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跪于地上之人,缓缓道“尔等乃是宫门卫尉军,席老将军突然病危,皇上着晨妃娘娘立即返回席府,好见席老将军最后一面。”
“原来如此!”谈德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即刻返回吧。”
跪于地上之人摇了摇头道:“席老将军的病已经刻不容缓不能再拖,宫中礼仪队,走路行程太慢,皇上令晨妃娘娘着轻便之装,随我等先行返回,大队礼仪仍是前往龙王山猎狐之地等候。”
谈德向夜飞雪的车驾看了一眼道:“那就让本官挑选精锐之士,护送娘娘返京。”说着,径直到侍卫队伍里去选人了。
夜飞雪强按住激烈的心跳,与玲珑对视一眼,反手将罩在外面的锦绣宫装脱了下来,露出贴身而着的一袭便装,洁华一见之下不由一愣,略带惶恐地问道:“主子,这……这是打算作什么?”
夜飞雪伸手将熏香拨了拨,对她微微一笑,曼声道道:“你有二个选择,一是继续留在宫里,直到终老,二是跟我一起以奔丧的名誉离开,从此海阔天空,自由自在。”
“离开?去哪儿?”洁华看着夜飞雪,眼神漆黑,带着一丝夜飞雪看不懂的痕迹和陌生,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娘娘难道想要背叛皇上不成?”
看着她的目光,夜飞雪只觉得一颗心好像顿时被热油滚过,又扔到了雪地冰天之中。果然,纵使她待洁华再好,洁华却仍是不会站在她这一边。
夜飞雪笑了笑,心里充满了沉重的无力感和悲哀:“知道吗洁华,从你至我身边来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你是皇上派来监视我的。”
洁华眉梢微挑,眼神略略有些不以为然,淡淡的问道:“娘娘如何得知?”
“就因为我是夜飞雪,我是薛神医,而不是什么席花晨。你想,这么大的一个秘密,皇上又怎么会随便派一个他不知根不知底的奴才来伺候呢?以他那么谨慎的个性,又怎么可能让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宫女知道这天大的秘密?难道他就不怕传了出去,于他的皇位不利?”夜飞雪望着她,眼神逐渐淡漠:“还有,你难道忘了当初我第一次入宫的时候,太后给我赐住的地方是哪儿?是飞英堂!飞英堂里有谁,不就是正巧有你和吉祥吗?以我这样敏感的身份,以太后这样的老谋深算,又怎么会只派一些从前服侍过太妃的人来服侍我?所以,用膝盖都想得出,你们二个根本就是一早就潜入宫中粲花堂的人。”
洁华面色一变,微微咬住下唇,道:“娘娘如此猜测,未免太过牵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