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地西北风带着玉笙楼的呜咽悲泣之声盘旋着回荡在吴越国皇宫的上空,寒鸦伸展着墨黑翅膀在堆满皑皑白雪的枯树枝上凄惨的哀鸣,天地之间,到处是素茫茫的一片,好似一个干净的去处,然而,即使是白雪这般纯洁的颜色也掩盖不了北风呼啸中那充满了怨恨的情感,那声音宛如一首绝望的挽歌,从早到晚,不停不停地悲唱着。
夜飞雪靠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飞雪,感受自己这宫里死一样的沉静,突然觉得寂寞如同的荒原一般,灵魂如同在幽冥的天际里的漂浮,是了,冬至就快到了,所有一切的一切,即将就要结束了,可是夜飞雪从不知道,自己这个故事的结局到底会是怎么的。
熏香炉里浓烈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屋内,夜飞雪不由皱起了眉头,这香味,她不喜欢,真的不喜欢,可这个香味,她需要它,真的很需要。
她就这样痴痴傻傻地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一丝刺目的明黄之色霎时闪入眼帘,才回过神来。
“皇上,你来了?”夜飞雪站了起来,有些气恼:“玲珑和洁华也不知道干什么,皇上来了也不知道通知我。”
“是朕看你发呆看得有趣,因而不让她们叫你。”承哲笑着在她对面坐下,他面上虽然含着温和地笑意,可是那锐利的目光却好似冰雪一般,充满了阴森的寒冷之气。
夜飞雪笑了笑,并不说话,只侧头向他望去,他今天穿得特别隆重,全身金光闪闪,那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在空气中闪动着熠熠生辉的颜色。夜飞雪微微皱起鼻子不动声音地嗅了嗅,还好,他身上依然还是那股悠长、沉重古朴的熏香味。
“听说你这样发呆已经发了很久了!怎么,朕把你重新晋到晨妃一位上,你不喜欢吗?”
夜飞雪摇了摇头,忙下跪谢恩,又连称不敢,之后,却又觉得无话可说。
她们静默了一会,直到承哲那低沉的嗓音打破周际的安宁:“飞雪,告诉朕,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夜飞雪颇有些诧异的听着承哲近乎于真诚地声音,优雅的为他斟上茶水,冲着他淡淡一笑,展颜道:“过二天,皇上就要带我出皇宫去猎狐了,我开心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有心事?”
承哲的眼睛微微眯起,他有些玩味的望着她,淡淡说道:“你开心就好。”
夜飞雪不置可否,淡淡一笑,悠然地起身为自己倒了杯茶水,细细品了起来。承哲看着她波澜不惊地脸庞,眉头的褶皱逐渐加深,深掩在灯火阴影下那绝美脸庞上的一丝微怒更加明显了些。他沉声道:“朕简直就不明白,现在朱宝诗死了,淑贵妃又抱漾在身,后宫之中,已经唯你是尊了,你难道不应该开心些吗?为什么你非要用这么一幅冷冰冰的面庞对着朕。”
夜飞雪差点失笑出声来,悠悠道:“皇上,朱宝诗死了,最开心的人不应该正是皇上你吗?”
“放肆!”不知她的这句话刺疼了承哲的什么地方,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明黄色龙袍上绣着的那条张牙舞爪的黄金神龙在衣衫的激烈摆动中扬出了狰狞的爪牙,像是一只正准备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映衬着它那主人暴怒的心情:“夜飞雪,你这样跟朕说话,是为大不敬之罪。”
夜飞雪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微微侧过头,含笑道:“皇上若当真生气,大可以像赐死皇后、贤妃、德妃一样的悄悄赐死我夜飞雪。何必这样大呼小叫的,有失身份呀皇上。”
承哲地一张脸孔越发阴沉,他怒极攻心,咬牙切齿的沉声说道:“飞雪,别人不知道,你难道也不知道朕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这几个女人,留给朕的羞辱,就算是死一万次也断断不够。朕现在大权在手,她们已经完全没了利用价值,难道朕还要将她们留在身边,继续留着那痛楚而又羞辱的回忆不成?”
其实留给你最大羞辱的人,是我夜飞雪啊!夜飞雪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叹了口气道:“可是皇上,她们也不过是枚被牺牲了的棋子罢了,罪不致死呀。更何况她们对皇上始终也是有真心的。皇上若是不想见她们,把她们打入冷宫也就是了。”
承哲一怔,愤怒的神色渐渐淡去,他微微垂目,问道:“难道你认为打入冷宫苟且地活着,会比痛快地死去更好吗?人死灯灭,死了之后,一了百了,又何必留在这世上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又一个地死去这么活受罪呢?”
夜飞雪一惊,心中顿知他必然不会放过那几个家族,又唯恐他下一步会对付淑贵妃,忙握了他的手,恳切地说道:“飞雪也知道当日这一后四妃是蓝言轩用来钳制皇上的,也难怪皇上一向不喜欢她们。可是皇上,必竟这些都是对你情深意重的女子,既然你已经将她们的枝叶修剪干净,留她们一命又有何妨?皇上你又何必要这样赶尽杀绝?皇上,现在连朱宝诗都死了,我求求你,放过淑贵妃好吗?她是个好人,唯她在我最困难、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对我伸出过援手。更何况现在孔大人也已经递交辞呈告老还乡,那么就算将她留在后花苑中,又有何妨呢?”
承哲似被她这话打动,他垂目凝视着她紧握那只他的手,缓缓吐出了一口气,问道:“飞雪,你怪朕吗?”
夜飞雪抬起眼眸,拼尽心思微微一笑,轻声说道:“飞雪又怎么会责怪皇上。必尽皇上待飞雪仍是极好的,知道飞雪想要出去走走,所以皇上特地定在冬至祭祀过后,带飞雪去林场猎狐,皇上这样待飞雪,飞雪心中当真感激之至。”
承哲听夜飞雪这么一说,浑身一震,绝美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痛苦之色,他目光深沉的看向她,沉重的说道:“飞雪,你记不记得朕曾经跟你说过,把你留在朕的身边,是朕这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任性。当时的朕罔顾了面前的形势,动用了诸多不正当的手段,才把你给硬留了下来的?飞雪,其实你告诉朕,你有没有原谅过朕这样的任性?”
夜飞雪不置可否,嘴角轻轻牵起,勾起一抹嘲讽的痕迹,笑道:“飞雪诚蒙皇上错爱,心里其实欢喜得紧。又怎么会责怪皇上呢?”承哲的面容霎间再次暗沉了下来,他咬了咬牙,似乎在竭力忍耐,深吸了好几口气之后,突然怔怔望定了她说道:“飞雪,先前朕只让绿鬓通知你跟朕一起去狩猎,却从来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其实,你若是不想跟朕出去狩猎,只愿留在宫中等朕,朕也是应允的。”
说罢,他满脸期盼地望着她。
夜飞雪心中暗叹了口气,嘴上却轻笑道:“我也已经许久没出宫了,皇上愿意带我出宫去玩儿,这么好的机会,我又怎能放弃?”一时间,夜飞雪竟有所错觉,好似承哲的目光因她这句话,而充满了痛楚和绝望一般,他望着她,艰难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夜飞雪,你好好准备准备吧,冬至的祭祀对朕来说至关重要,等祭祀过后,朕就带你去猎狐。你既然这么贪玩,想必一定会很喜欢猎狐这项活动的。”
夜飞雪淡淡一笑,笑容苦涩:“是了,皇上,飞雪很喜欢猎狐这项活动,飞雪等这项活动,已经等了很久了!”
承哲缓缓的站起来,轻轻推开窗子,凌厉的寒风瞬时灌入,卷起了夜飞雪那宽大的衣袍。突然,承哲转过身,紧紧地拥住她,力气之大,几乎是要将她整个人镶进他的体内一般:“飞雪,朕许久没听你叫我慕白了,朕想听,想听你叫我……”他的声音颤抖着仿若窗外风声一般呜呜:“叫我一声慕白!”
萧慕白这个名字令夜飞雪一时间有些微愣,她的神智甚至开始有点恍惚,慕白,萧慕白!那一个有着一双温润平和,明净清澈,灿若繁星双眸的萧慕白,那个令她生平第一次心动只想与之携手共老的萧慕白?她微微的颤抖着,只觉得一阵悲戚突然涌上心头,泪水就那么毫无预兆地流了出来。慕白,萧慕白!是了,这玉一样的男子早已经死了,而眼前这个,不过就是一个用尽心思算计她的男人,他的名字不叫萧慕白,他是当今天的天子,是承哲皇帝!
“叫我慕白,叫我一声慕白!”承哲固执而任性地命令着夜飞雪,眉头紧张地皱成了一团,而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内却分明凝聚了巨大的风暴,好似一不小,这风暴就会扑面而来,将她撕得粉身碎骨。
夜飞雪咬着唇,直咬得鲜血淋漓,可是“慕白”这二个字,她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口来。
是的,她知道她应该对他虚情假意动之于情,她知道她应该七情上脸于他泪眼相望,可是,可是她怎么能?那个如温玉一般的男子早已在她心中死去,如今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喜怒无常,心狠手辣,寡情刻薄,为了自己那座金灿灿的皇位,就连自己的亲身母亲都可以下毒手,这样一个人,叫她如何能做到动情地去叫他“慕白”?若她真能做到,她便不是夜飞雪了。是了,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当聪明的时候总是犯傻,就像现在,她居然傻到仍是守护着心中那个无瑕的人,宁可无视眼前的危险,却总也不肯开口叫他一声“慕白”!
长时间的沉默,迫使承哲放开了她,他那苦涩的表情在一瞬间竟是那样的刺眼,“朕懂了。”承哲笑了一声,笑声中有着浓浓的自嘲和苦涩:“朕懂了!”他低声又重复了一遍,然后缓缓抬起头来,声音清淡平和,好似若无其事一般的说道:“其实朕早就知道,以你那样的个性,在感情上是绝对无法伪装作假的,所以,你是绝对不会再向从前一样叫朕一声慕白的。”
“皇上——早已不是萧慕白,而我,也不是夜飞雪,是席花晨。”夜飞雪直直的挺直背脊,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的说道:“皇上可曾记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皇上所赐。”
“是,一切的一切都是拜朕所赐。”承哲也挺直了背,声音清冷,面色冷漠,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巨大疏离的冰冷,他微微抬忧虑,轻笑着问道:“既然如此,那么当日,你为何又要哭得死去活来不停地叫着萧慕白这个名字?”
“因为……”
“因为当时朕正强迫你,所以你故意用这个名字来让朕不忍是不是?呵呵,”承哲笑了起来,冰冷的声音透着毫不掩饰的嘲笑意味:“看来,朕方才还是说错,原来,你也会伪装作假呢。”
夜飞雪霎时间住了口,不想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跟他说下去,看着他那双冰冷之中带着无比愤怒之意的双眼,夜飞雪只觉得一切都是已无法挽回。沉默半晌,唯有低声叹道:“无论如何,我始终已是皇上的妃子。皇上又何必在意这些?夜色已晚,皇上,要不……还是……还是让我侍候你休息吧。”
承哲望着她,脸上的表情极为怪异,像是有些惊喜又像更加震怒,突然之间,竟是将她用力一推,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