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夜飞雪昏昏的沉睡中呼啸而过,穿越过日月,穿越过生死。恍恍惚惚中,夜飞雪似乎看到自己的灵魂飘浮在幽冥的天际里,而在她的身边飘满了绝望而又破碎的战士幽灵,那一张张熟悉而又生动的面孔上残留的都是对生的眷恋。
恍惚中,似乎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说:“飞雪,醒来!飞雪,醒来!”声音越来越急促,声调颤得不成样子。
有灼热的液体缓缓流下,滴落在她的脸颊上,烫得她不禁眉头轻皱,她努力抖动着睫毛,想要睁开眼睛,可是暖暖的睡意却把她的眼皮压得那样的沉重。
“飞雪,醒来!飞雪,醒来!”熟悉地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那么的痛楚,那么的悲伤。一丝酸楚从夜飞雪心底升起,睡意在这一刻化成了飞灰,挣扎求生的本能如同最汹涌的浪潮,将那几乎要将她理智掩埋的睡意淹没了,是了,她记起来了,她中箭了,受伤了,可她又九死一生的活下来了。
艰难地睁开眼睛,模糊的眼睛渐渐清明,终于看清了面前声声呼唤她的这个男人,“翼……翼之……”夜飞雪的声音低沉微弱得几不可闻。
“你……你醒了!”翼安王瞬间激动起来,他大叫一声,嘴唇颤抖着,伸出手来紧紧抱住她的身体,似乎是想把自己身上的力量传递给她一般,他哽咽地说道:“你终于醒了,你……你这个傻女人,笨女人……”
“三妹……玲……珑呢,玲珑……她,她还活着吗?”
“活着,活着,虽然她也受箭伤,但她仍是活得好好的。”翼安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轻声道:“飞雪,你乖,答应我,别再睡这么久,好吗?你知不知道,我担心得快要撑不下去,子聪难过得就快要拨刀自刎了。”
“好……”夜飞雪缓缓得颔首答应:“我乖,我不再睡了。你去告诉子聪,我没事了,让他留着性命等我……我要……我还要帮他找相公呢。”
“恩,好好!”翼安王连连点头说道:“我答应你,咱们一起给他找相公。”
夜飞雪见他这么认真地承诺着帮着子聪找相公,不由咧嘴笑了出来,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只痛得她撕心裂肺,龇牙咧嘴。
“怎么,很痛吗?哪儿,哪儿痛了?”翼安王登时就有些慌了手脚,小心地扶着夜飞雪在他身上靠好,生怕再次弄痛她。他那温热得呼吸急促地喷在她得脖颈之上,痒痒的,暖暖的。
“翼之……咳……”夜飞雪刚想要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嗓子一甜,忍不住低咳出声来,唇角溢出大片大片的鲜血,洒在翼安王那黑色的铠甲之上。
翼之紧紧咬着牙关,眼眶通红,一滴眼泪顺着他那苍白得脸颊缓缓滚落至她的鬓角之际。
“别担心,我这……咳血之症,是……是老毛病!咳咳……”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夜飞雪又再次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我知道,你这病是在宫里落下的。”翼安王紧紧抱着她,声音低沉而又沙哑:“不过你放心,我以后会让你把病养好,还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要胖得踢一脚都能滚的那种,我再也不要看到你向现在这样赢弱,这么……这么……”他看着他铠甲上的血迹,再也说不下去了。
“不成的……”夜飞雪小声地说道,缓缓的摇了摇头:“要真是胖成那样,你这家伙还不每天都笑话我?”
“放心,我会和你一起变胖!也变成踢一脚都能滚的那种!”他坚定地回答她。
“哦,那岂不是变成二头猪了?”
“怎么会?最多是一头猪,一头猡而已嘛。”他很认真的辩解道。
这个臭家伙,夜飞雪忍不住失笑起来,还来不及再嘲笑他两句,便已闻到扑鼻的药香气飘了进来,珠帘子略微动间,却见玲珑走了进来。
见夜飞雪靠坐翼安王身上,她又惊又喜“二姐!”方才喊得一声,眼圈便红了,她放下手中的托盘,奔过来跪于她的面前,泣道:“二姐,你若再不醒来,我……我也就无颜再苟活下去了。”
夜飞雪含笑将玲珑拉了起来道:“好了好了,你看你,哭什么呀,我这不是好好的?”
玲珑呜呜哭道:“你万金之躯,我不过是个下贱之人,可你为了救我连命都不顾了,我……我……”
“别傻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是我三妹,没有什么上等下贱之分。”夜飞雪喘着气说道:“你要真心为我好,求你赶紧把药给我。”
玲珑抹了一把泪,赶紧走去将药端在夜飞雪面前道:“二姐,请用药。”
夜飞雪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药碗闻了闻,药味纯正,显示出用药之人的医术极为精湛。见夜飞雪脸上有疑惑之色,翼之解释道:“是枯叶道长亲自给你开的药,要不然,你哪有这么醒?”
“大……大……师傅他来了吗?他在哪儿?”夜飞雪轻声问道。
“枯叶道长现下已然走了。”翼安王回答,随后笑着说:“道长一摸你的脉像就告诉我不要担心,说你跟从前不同,如今生机勃旺,有极强的求生欲望和生命力,哪怕是冥王亲来,也不能将你索命了去。”
说罢,轻轻抚摸夜飞雪的长发叹息道:“知道吗飞雪,你真的坚强,就连枯叶道长也不得不敬佩的你坚强。他说你受了二次足以致命的重伤,之所以能从勾魂使者手中把你抢回来,最主要还是因为你自己有着极其顽强的意志和求生欲望,他还说,其实这样的重伤,不要说是放在你一个弱女子身上,便是一个须眉男儿身上也足以致命了。”
夜飞雪笑了一下,一口将药喝完,随后才道:“我这极其顽强的意志和求生欲望全都是因你所赐,所以,你才是我真正的救命恩人呢!”
“那救命之恩,岂非要以身相报?”翼安王故作深沉地问道。
夜飞雪忍不住笑着捶了他一拳:“臭美吧,你!哦,对了,现在外面情景到底怎么样了?倭人被你们打跑了吗?”
一言问出,空气的气氛顿时沉闷下来,翼安王和玲珑互看一眼,玲珑垂下头,愣愣不语。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夜飞雪惊愕的望着他们。
灯台上的烛火发出噼啪作响的声,烛光照在翼之斑驳的脸上,有着淡金色的辉光,翼安王替夜飞雪把散落在耳际的乱发撩至耳后,静静的说:“倭人是被打跑了,只不过,不是被我们打跑的。”
“那是谁?是哪位将军,还是哪家的亲王?怎么动作这么快?”夜飞雪好奇地问道。
翼安王伸出手,轻轻地将她的手握住,放在手心里温柔着,缓缓的回答道:“是恒王!”
“谁?”夜飞雪疑心自己听错了。
“是恒王!”翼安王淡淡笑着,一只手不停地轻抚着她的头发。
“见鬼了,怎么会是他?”夜飞雪大惊之下,急坐起来,不料再次牵动伤口,直痛得她眉头霎间紧紧的皱在一起,脸色惨白成一片:“我记得,当日围城之战时,就是他串通倭人,让得菰安郡边关受急,逼得你父王不得不离京回至前沿。又怎么可能是他打跑了倭人?他分明就是和倭人是一伙的。再说,再说他的人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你看你,都伤成了这样,还这样莽撞。”翼安王眉头一皱,连忙按住她的身子,他有些恼怒地说道:“你再敢这么乱动,本王就把你的裤子拔下来,使劲打你的屁股。反正你全身上下都是伤,就差屁股上没伤了。”
“讨厌!”夜飞雪顿时面红耳赤,伸出尖尖的指甲在他手上抓了一把。
翼安王夸张地惨叫一声,伸出手来,凄楚无比地嘟囔着:“我怎么就这么傻,居然忘记趁她睡着的时候把她那锋利的猫爪子给剪了。”
夜飞雪得意洋洋的挥了挥手道:“你还说,是不是想让我抓你个满脸开花?”
“别,别,别,好男不跟恶女斗,雄狮不跟野猫斗,本王怕你了,向你投降,行不?”翼安王笑嘻嘻地举起了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样子。
玲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我还是赶紧告退了,我要把二姐醒了的事告诉傻大个去。不然的话,那傻大个又要寻死作活了。”
望着她告退的身影,夜飞雪疑惑地问道:“玲珑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子聪了?赶紧告诉我,我晕迷的时候,这两家伙之间发生了点什么事,要知道,我还要给子聪找相公呢。”
翼安王哈哈一笑,悠悠道:“能有什么事,还不是跟你我一样,英雄救美,救着救着,美女就哭着喊着打算以身相许了呗。”
“我呸,谁打算以身相许给你了?还哭着喊着要以身相许,哈,你真是不要脸,我敢打赌,世上绝对没有比你脸皮再硬的东西了。”夜飞雪窝在翼安王那温暖的怀抱里,跟他斗着口,只感觉心情喜悦,幸福就像是梦境般美的不真实。
“嘿,那你就错了。”翼安王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比本王脸皮还硬的东西当然有,就是本王的胡子,若非如此,它又怎么能穿透世上最硬的脸皮长出来呢?”说着,他低下头,用他满脸的胡荐使劲扎夜飞雪的脸。
夜飞雪痒得咯咯大笑,想躲又躲不过,挣扎了几下,身子又被翼安王抱得紧紧地,根本没法动弹,不由撅嘴佯怒道:“哎呀,你弄痛了人家,还不放手。”
“不放,非但不放,本王还要打你屁股。”翼安王轻松调笑着,双手放松,一只手颇为不怀好意地伸向她的罗裙。
哎呀,这个登徒浪子,他想干什么?夜飞雪的脸刷地红了,只觉得他那只大手贴近的地方火烫地让人心悸。
就在夜飞雪紧张的喘不过气来的时候,翼安王的动作忽然停止,他的手慢慢伸上来,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问道:“伤口还疼吗?”
夜飞雪轻轻摇头道:“不疼。有你陪着一点儿也不疼。”
翼安王低下头,静静的看着她。他一身黑色铠甲,并无一贯的显贵张扬,面容恺悴,消瘦不堪,脸上的疤痕更是显得深了几份,有一双深遂的眼眸里,蕴含着化不去的怜悯,洗不掉的担忧。夜飞雪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来泪。想当初,她初见他时,他是何等的张扬跋扈,神色飞扬,可是如今,他满脸沧桑,与她数度的悲欢离合,使他心力憔悴,以至于看上去竟然显出一丝苍老之姿来。
过得一会儿,他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缓缓说道:“这次幸好你让子聪过来救援,我真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他这个人,已经疯狂到那种程度,宁可拼着和我的士兵内耗,也不肯将指挥权将给我。好家伙,你是不知道,外面打得天翻地覆,里面也照例打得天翻地覆,我跟他二个打得差点滚出阵位。如果不是子聪过来救援,这个指挥权,只怕还要端误好些功夫才能拿下,如此一来,就很有可能撑不到援兵的到来。说来这真是我打得最惨最窝囊的一场仗,明明人数是人家的几倍,却还是硬生生打得差点被人家生擒了。所以说,飞雪,还是要谢谢你的当机立断。你果然是非常了解他。这次之后,我真的希望,你所受疼和苦到此结束了,从今以后,你再不会受到半点伤害。”
夜飞雪忍泪依在他身上,轻声道:“是,我身上的疼,你心上的疼,都应该到此结束了。但愿人长久,但愿从此之后,我便可与你平平淡淡,过着云淡风清的日子。再不要卷入这肮脏的腐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