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之夜。
苍茫的大地之上,诡谲的古堡圆塔耸立,在那古堡之外,巨鹰燃烧着从谢尔登身上给予的太阳之力,可是它们的身体显然缩小了许多,在低空掠飞之时羽翼刮起的风也不能将黑鼠扇吹远去。
它们盘旋在圆塔的四周,望着内里的景象发出哀哀低鸣,却是被弥散的黑雾所阻挡。
塔中。
谢尔登手臂上的皮肤也被扎紧的黑线所压出浅浅的焦印,脸上毫无慌张,寒冽的眼神睨着多姆。
被束缚的指尖微动,他的余光落在掉落一旁的鹰杖上,法杖鹰首之上还有火焰跃动。
“别看了,希里斯。”多姆将自己的手按在谢尔登的肩膀上,同时捆在谢尔登身上的黑线亲昵地绕上他的手掌,“放心,是不会疼的。”
“你将会和那些人一样,化作怒神大人的一部分。”多姆将另一只手贴在脸上,“那是……那么、那么幸福的一件事。”
谢尔登只是静静地望着多姆,没有给他半点回应。
全身的力量都暗中在积蓄,只要捆在他身上的黑线力量减弱一点……只要一点,他就可以逆转这样的局面。
这样的机会……是否过于渺茫,还要将希望寄托在敌人的弱小上。
谢尔登的目光微敛。
被抬高的手兀地握拳,黑线一时间被他骤然拢在手间,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寂静的夜晚仍在持续。
古堡的远处,两个女孩的眼睛看见了地上突起的赤色石块。
艾琳只是瞥了一眼,心脏就在她的胸腔中狂跳,呼吸也在瞬间变得沉重,她不敢再望了,那个东西实在是太过于可怖。
她把手轻轻地搭在非特的肩上,问,“非特,你感觉怎么样。”
躺倒在地上的人额前滑落汗水,她在缓过气之后听见了艾琳的声音,她费尽将自己撑起坐在地上。
“我……还好。”
她腿上被滚烫的热意灼出的伤痕变硬,只余黑气缠绕。
也是此时,非特猛然抓住艾琳的手,下意识地惊诧道:“这附近,有第三个人?”
艾琳一听,就迅速四处扭头,但是她所看见的只是夜色迷蒙的枯草平原,“没有啊,只有我们两个人。”
非特迷茫地摸上自己的耳垂,“可是这不可能,我听见了……第三个人的心脏跳动声。”
此言一出,二人俱是一惊。
噗通、噗通。
不再说话时的沉默,两个女孩的双目在对视,无声之下的安静让她们能听到更清楚的声音。八壹中文網
艾琳吞了吞口水,非特觉得腿上的烫伤更加疼痛。
慢慢地、慢慢地,二人同时转头,再次看向附近那块诡异的赤色岩石。
鲜血从岩石的缝隙之中冒出,红气与黑烟一道升起。
噗通。
不是在场任何一位活人的心脏跳动——而是从那赤岩传来的声音。
微风吹过岩石的上空,将从它身上冒出的黑红烟雾都吹到更远的地方,吹到古堡之外其余四个角落安置的赤色岩石之上。
五块赤岩共同拱卫正殿之内的大型祭坛,升起的烟雾被风牵扯到一起,将还未完全苏醒的怒神的力量传递到祭司多姆的身上。
数块赤岩形成五角之势,若是缺少了一块,那都是牵动满盘的局面。
“非特,”艾琳喃喃,“我有一种预感。”
没有等艾琳说完,宛若心灵感应一般,非特接下了另一句话,“这个东西……一定与黑鼠有关。”
她们的眼神还没有能从赤岩上脱离,那岩石好像有一种魔力——叫嚣着让人为它献上鲜血与性命。
艾琳猛一甩头,“不行,不能再看它了,我们快走吧。”
“不。”与艾琳想象的不同,非特没多加思考就拒绝道,“这也许是我们可以帮到希里斯大人的唯一方法。”
“你是说——”
太过于古怪的东西,与黑鼠给予人的感觉一样的诡谲,让人冥冥之中可以查出二者之间的联系。
如果她们无法赶到谢尔登那里,那么就在这里贡献自己的力量。
艾琳站在赤岩旁。
随身携带着的武器被作为撬起赤岩的工具,本就弯曲的长弓在接触到滚烫的赤岩时被流出的鲜血更加烫黑,但是在炙成黑弓之后的地方坚固仍存。
非特单膝跪在地上,受伤的那条腿已经无法用上力气,她就用着谢尔登曾经给她防身的小刀将赤岩旁的泥土一块又一块地挖开。
黑烟上冒,将触碰到二人的手臂也烫出黑色的浅印,女孩的面容因为接触着黑烟也泛出充血的红色,眼泪被熏出,不停地滴落在被炙烤发硬的地面上。
“一定要有用啊,”非特不想要打扰艾琳,她的声音很浅,甚至带着点哭腔,“想要帮助希里斯大人。”
艾琳的胸膛因用力而起伏,她的口中发出无意义的低吼。
那似乎是黏死在土地之中的赤岩在长久的努力之下终于,微微地挪动了一点。
岩石滑动的声音似乎与当初谢尔登带领他们撬出洞窟巨石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古堡之中。
多姆仍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怒神大大小小的事迹,同时也包括他是如何将献祭的人命激发出内心汹涌的恨意的过程。
他自恃怒神带来的强大力量,正欲逼迫谢尔登露出濒死的绝望情感,用以化身为更完美的祭品,而不在乎是否尽早杀死对方。
“刚刚说到哪里来着?”多姆以拳砸掌,恍然道,“对了,说到我是怎么信奉上怒神大人的吧,提到这,就要多亏与我血脉相连的家人。”
谢尔登冷眼而对。
“其实就是在这座古堡啊,”多姆怀念着,“我也不记得是多少年前了,但这里啊,曾经是我的家。”
古堡的墙壁上,还残留着数年前火灾所留下的痕迹,好像是在印证着多姆的话。
“可是我蒙昧的父亲竟然要将他的全部家产都留给他的长子,我那个愚钝的兄长。”多姆眼中癫狂,他的声音逐渐拉大,“明明我才是最优秀的。”
他大幅度地展开自己的双臂,黑烟在多姆的身旁聚得更浓,宛若最忠心的仆属,“所以,我杀了我的兄长,那么身为唯一子嗣的我自然就可以成为子爵爵位的继承人了吧。”
谢尔登望着背过身去的多姆,他下意识地以微小的动作想要挣脱黑线的束缚,之前不断地移动的动作并没有让黑线动摇,却让他的手臂不断被烫出不详的黑痕。
等等。
动作间,触碰到的黑线与之前的感觉完全不一致。
谢尔登动作一滞。
多姆猛地一扭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谢尔登,“可是,你猜怎么样……”
谢尔登早在多姆转身的一瞬间就将表情完全收敛起来,他勾起一抹讽笑,“我想你也没有当上所谓的子爵吧,多姆先生。”
在现在二者都明了对方身份的时候,这句敬称就在吐出之际都显得暗潮汹涌。
“是。”多姆收回前倾的上半身,不在乎地耸肩,“既然他有眼无珠,那我就将他的双目剜下来,不过……他居然反抗我。”
多姆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那处盘踞着伤疤的地方。
“划伤了我的脸,那我只好将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刮下来。”多姆说得很慢,仿佛是在细细咀嚼着当初的滋味。
多姆又握上自己被火烧伤的手,“可惜的是,没等我玩过瘾,古堡就燃起了大火。”
他这句话音还没有完全落下,多姆那红色的、满溢着杀戮与血腥的瞳孔中就倒映出冲天而窜的金灿火焰。
似乎,与他话中的‘大火’遥遥相对。
多姆的瞳孔骤缩,他下意识就用右手挡住自己的面门,浓雾如臂使指一般附在他的面前,替他遮挡,多姆的腿下猛地往后一退。
即使是这样,他的右袖还是被金焰所烧尽直至肩处,长年累月的烧痕之上再次覆上新的烧伤。
身上的金焰无穷无尽,缠绕在谢尔登身上的黑线在金光之下化为飞灰,只剩下肌肤上的痕迹还显示着它们存在过。
谢尔登在金焰之中缓缓站起,躺倒在地上的鹰杖被火焰所缠绕,飞扑到他的手中。
瑰色的眸在火光之中熠熠生辉。
谢尔登没有多话,直接一个箭步瞬身而上,再次爆发的火焰比方才还要凶猛无情,挥出的鹰杖更犹如暴起。
多姆抬起短矛,黑线从其中又一次伸出无数,但在还没有接近谢尔登的时候,就兀然化作火焰的燃料。
“砰!”宛若惊雷乍响。
“砰砰砰!”
又是接二连三的交锋,黑与金在空中撞击,撞出无数细碎星光,黑线的残余落出了火焰覆盖范围之外,稀稀落落地飘散在地上。
多姆连连退步,终是抵挡不住最终一下迅猛的攻击,被夹带火焰的鹰杖撞势横甩到地上,撞击之力不减,整个人在地上又是滚了好几圈,斗篷的兜帽被横甩而出。
他的唇角流出鲜血,他腹间的衣物被燃烧殆尽,他的腰腹处烧痕遍布。
嗒。
是鞋底落在多姆面前的声音。
多姆顺着视线范围中的火红往上看,没等他抬起头,他就看到了缀着烈火的鹰杖尖端,以他的角度只能看见细圆的一个点。
“咳……咳咳!”
谢尔登站在多姆的面前低垂着头,脖颈上还遗留着黑色的浅痕,昳丽的脸目无表情,金火飘浮在他的身边。
仅仅是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二人的处境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不论是谁都心知肚明,多姆的力量削弱得过于厉害。
谢尔登不知道这样的原因是什么,但是谢尔登不是多姆,他不会给多姆如他一般反抗的机会。
鹰杖高挥,金火坠地。
“我啊,可不想听你的家长里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