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川虽谦恭,眼里却抑制不住那么两分得意:“我家荣二荣三师从梁错梁将军,学了些微末功夫,不足与外人道。”
“梁将军的箭法天下一绝,当初我家三房侄子白修远与其击溃南疆蛮人的时候,亲眼见过,也是心悦诚服。他教出来的错不了……”说着应国夫人一伸手,示意白楚熤扶自己起身:“孙儿,咱们去看看。”
白楚熠抬头:“就听祖母的,看看。”
旁边几位长辈也撺掇着:“咱们也去。”
前堂的人就这样被引到了后面,荣芯见了心里觉得有些不安,若是二姐失了手可怎么好?荣家的脸可不是要丢干净了?
那些吟诗作赋的娇小姐见到上席的人都凑到了靶场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朝靶场上看,站在正中间的就是他们刚刚嘴里说的那根惊了凤凰的‘弓弦’。
有人小声问了句:“她这是要干什么?这么重的弓,拉得开吗?”
靶场中间,荣长宁的素裙恍若蝉翼,远远看去更似江粹白浪花。
就见荣若大胆的站到靶前,高高抛出手中铜钱,银月弯弓当即别拉满,柔暖的风拂过长宁面前,鬓角碎发划过面庞。
她专注的盯紧铜钱与靶心的方向,双箭离弦穿洞而过。
箭头坚实有力的穿在靶心,铜钱一‘三’一‘四’穿在箭身,还不等荣芯反应过来,耳旁人尽高喊:“好!”
荣若看看向箭身,转头跑向荣长宁,一把将二姐揽在怀里,高兴得好像射中靶心的是自己一样,扬起下巴歪着头问那些人:“怎样?!我说我二姐百步穿杨,这下信了吧?!”
穆王府的世子揖手:“荣家姐姐女中豪杰深藏不露,这一遭真是大放异彩,怕是再没有人愿意看我们兄弟了。”
荣长宁笑若春风将手中的弓递给荣若:“人各有所长,若以你之长比我之短,我当然也要甘拜下风。”
如果不是刚刚她笑的那一下,白楚熤都快要忘记了荣长宁还会笑。
应国夫人握着白楚熤的手,看着荣长宁走回席上止不住的点头:“好……这才像是我白家的媳妇。”
说着话回头意味深长的看向白楚熤,一副若有所指的模样。
“咱们在皇城这么些年,竟不知道荣家的女儿这般了得,可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百宁候藏着自己的好女儿,本也不打算放出来给人相看的吧?”
“哪里哪里?”荣川回眼看了看荣长宁,旁边应国夫人叫人过来:“去,把荣二小姐叫过来,我想同她说几句话。”
小厮赶忙跑到场上去,站在小冬旁边说了些什么,小冬转身去荣长宁身边:“小姐!小姐……老夫人在那等着和你说话。”
荣长宁抬眼一瞧,不远处应国夫人一众宾客都站在那。
小冬一边给荣长宁放下袖子:“小姐,咱们过去吧?”
“嗯。”荣长宁放下袖子便朝那边走去。
小冬一边嘟囔着:“小姐,那边从上席过来的都是白家上宾,太子殿下、绥国公、丞相、穆王爷还有咱们家侯爷也在。作陪的是白家三房白修远,照着辈分是白将军的三叔,掌管兵部。奴婢还以为这应国夫人会同众家家眷坐于一席,可见这老妇人也不是好相与的。”
“能养出定北大将军这样的孙儿,你当她是普通妇人呢?”荣长宁对于这一点没有丝毫奇怪:“听说早先白将军的祖父上战场,这老夫人便跟着去了。在军营里烧火做饭,丈夫出征她就披甲上城楼。历经三朝更迭,不管是外面刀光血影,还是朝堂风雨如晦,她什么世面没见过?如此眼界,同窝在后院使奸耍诈的小女人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这么说来,小姐更要小心应付。”
回想起刚到白府,这老夫人看自己的眼神便不对劲,荣长宁自当好好应付。
鞋底踩过嫩草尖,荣长宁一步一近的朝应国夫人来:“老夫人。”
“来。”应国夫人见到荣长宁,随后推着白楚熤示意他远些去,把地方让出来,白楚熤也只好让道一边。
荣长宁站了过去,应国夫人一点也不见外的拉起荣长宁的手,看着手背皙白十指纤纤,翻开手心看,见到时常握弓射箭磨出来的茧:“没个十几年,练不出这样的功夫。”
“老夫人抬举,是我班门弄斧。”
这和荣长宁想象中的全然不同,没有场面话客套话,没有假意寒暄,这位祖母就这样看着她认真的告诉荣长宁:“你啊,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就连神色风采都与之相似。”
“故人?能和老夫人的故交有几分相似,也是长宁的福分。”
“很好,好……”说着应国夫人伸出苍老却不粗糙的手,扯下腰间的有如意玉佩交到荣长宁的手里:“祖母没有什么好送给你的,这块玉佩跟随祖母多年,今日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收着。”
说着就合好荣长宁的手轻拍了两下。
荣长宁不知道这玉佩有何含义,只见到白楚熤的眼神中有一丝惊诧,这叫荣长宁意识到这东西对于白家有些分量。
“人老啦,站这么一会就乏了咱们都回席上去吧?”应国夫人说着就要带人回去,白楚熤刚要去扶,便被应国夫人推了过去:“你去忙你的,可别再我眼前晃得人眼晕。”说完将手搭上随身伺候的姑姑,说了句:“咱们走。”
一转眼,就又剩下荣长宁和白楚熤。
荣长宁没有多看白楚熤一眼,扭头就要走,多一句话也不想和他说,因为这个人,除了退婚就没和自己说过什么其他的话。
白楚熤紧紧跟在她身后:“荣二小姐。”
“……”
“荣长宁!”
“……”
“荣二!”
周遭的人被白楚熤这一喊,都朝这看,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荣长宁深吸一口气,转头面对白楚熤:“将军有事?”
“可否借一步说话?”
众目睽睽,荣长宁要怎么说自己不想和他说话?只得硬着头皮跟白楚熤走到一片竹林前人烟稀少的地方。
见到四下无人,荣长宁开口直接问:“白将军是想说退婚的事吧?”
“如果不是太子殿下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这亲是荣二小姐你自己去和圣上求的。”
荣长宁猛得抬头张眼瞪着白楚熤,随后又自知理亏的垂下头,模样看起来也是可怜极了,可她就是不改以往冷淡:“你知道了?”
“是。”
“……”此刻的荣长宁像是吃了年糕一样张不开嘴,过了许久才说了句:“既然如此,将军是来问责的吗?”
“从前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太子殿下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几分。”
“明白什么?”
白楚熤凑上前,压低了声音在荣长宁耳边说到:“我明白侯府后院起的那场火并非偶然,也明白你选中我并非偶然。”
他声音低沉告诉荣长宁有把柄在他手里,这叫荣长宁感到惴惴不安:“将军没有证据。”
“我要证据干什么?”白楚熤轻笑了下:“我又不想告发你。我家人口虽少,但大宅院里的是非还是知道一些。你向圣上求亲,却不见得你心里有我,口口声声说想要一个身份。你这侯府嫡女要身份?不难想出,家中过得并不顺遂。”
“人人都说将军文武兼备,善于洞察人心,战场上心细如发,总能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果真如此。”
白楚熤摆摆手:“若有难处不妨与我开诚布公的说。”
荣长宁转眼看向别处,心里的话堵在唇齿之间难以诉说。可白楚熤就这么真诚的看着她。
“你就是想叫我欠你的,日后好还给你,你这是釜底抽薪。”
“是,也不是。”白楚熤丝毫没有避讳:“我只是想彻底解决了这事,又不伤你我和气。”
“……”
白楚熤见她还是吞吞吐吐,直接扬起手:“我白楚熤向天起誓,今日荣二小姐同我说的话,绝不会传到第三个人耳朵里,如有不然,必横死街头。”
随后白楚熤朝她抬了抬眉。
“也罢,既然将军提到那场大火,我也不怕将军笑话。不妨告诉将军,那场火是我放的。但我也是不得已。当日家中姨娘唆使自己的儿子跳进冰窟窿栽赃阿若,气得父亲请了家法,我争执几句,同阿若一起被罚跪祠堂。阿若伤重晕死过去,我去叫门,哪知道母亲才刚过世,家中的下人就使唤不动了。我不得不引火自救祸水东引,换弟弟一命。”
荣长宁说着自己的错处,却依旧不卑不亢:“将军只知道我是家中嫡女,却不知道,母亲过世后侯府便换了个天,我的生活也是一样水深火热。父亲等着母亲丧期过了扶正小娘,小娘等着扶正除掉我弟弟,换他的儿子袭爵。”
荣长宁轻叹一口气,望向抽青草木,目光浅浅心思苍凉:“我誓死不会叫他动我弟弟一根汗毛。于是姨娘瞧着我碍眼,从衡凉老家叫人来提亲,想把我远嫁衡凉,还不惜对我下药,好等我走了,对长姐阿若下手。也是这个时候,我遇上了将军你。”
“所以,你就想到要圣上赐婚?”听到这,白楚熤的心里也算是明了许些:“我就知道你也是有难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