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荣若不小了,可一听说‘成亲’这样的事,止不住的两耳发红:“二姐吃茶吃醉了吧?母亲丧期未过,我怎么能想自己的亲事。”
“是得叫长姐留意些了,谁家有好的姑娘早先定下来,可别叫人抢了去。”
“我不要。”
“不要?”荣长宁歪着头看向荣若,脸上带着些许坏笑问:“那你是看上谁家姑娘了?”
“可没有呢。”荣若放下书伸直了腿轻捶了两下:“我呀,得好好过眼。要娶也必须娶个贤德良善之人,样貌差些都没关系。我可不想后院日日翻出花,闹成一锅粥。”
“你能这么想,二姐很欣慰。”
荣若回眼傻笑了两下垂头继续读书,或许自己好好读书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二姐的心便会宽些吧?
摆在荣长宁手旁的饵饼刚咬两口,外面小秋便进来传话;“小姐,主院人过来说是侯爷叫小姐过去呢!”
早上去的时候还不见自己,这会荣川派人来叫,未免太明显了些。于是荣长宁问了句:“刚有人来看过父亲吗?”
“没,是离公子。离公子去主院待了好一会,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侯爷便要见小姐了。到底是离公子有办法,也懂小姐的心思。”
看来自己在愁什么离怨都一清二楚呢。荣长宁要同白楚熤赴禹城,他便到皇城替自己守着后宅,父亲不见自己,他就去主院说情。
披了外袍,踩着刚扫干净碎雪的青石板,荣长宁的心里五味杂陈。到了主院见到离怨就等在那,更是有些不知如何去面对。
暖阳映在他脸上,如同以往一般和煦一笑:“来了?”
“你同父亲说情了?”
“也没什么,只要能见你便好,其余的都不重要不是吗?”
“……”
“进去吧,能解你忧,最好不过。”
荣长宁垂着头朝门槛里迈,刚走出去忽而转身面对离怨:“离怨哥哥,你看得出来,此刻我是安心待嫁的。”
这话说出口,离怨嘴角微动了下,负手站在老树下微微笑着,谪仙一般的人眼里半藏忧郁,却隐忍着不叫荣长宁看出来,勾起嘴角笑了笑:“这样最好,只要他不逼着你退婚,我便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荣长宁颦蹙这眉头,不知道如何回答离怨的话。
一扇门,一道槛。明明近在眼前,却如同隔着一个阴阳般遥远。一块长大的两个人,两两相望,都能从彼此神色里意会其心意。
“事已至此,你我也是没有那样的缘分。”荣长宁别眼看向旁出不与离怨对视:“你做的,我都看在眼里。可你做得越多,我越是于心不安。所以……”
“花开花落自有时,是我晚了一步,怎么能怪花儿独自先开?”离怨垂眼苦笑了下:“你总归是同我一起玩到大的妹妹,咱们之间有没有那种缘分都不打紧,你阿若与我是从梁家叔父,也算是师出同门。遂你想做什么,我能伸伸手的便伸伸手。这也叫你于心不安?”
随后他轻摆两下手:“赶快进去吧。”
越是拉扯,越是叫她于心不安,越是叫她对自己避之不及。自己当初为何要求娶她?难道不是想叫她此生无臾亦无忧?
只要她愿意,她能能平安顺遂,自己还要多奢求些什么呢?就算那个人不是自己,又何妨呢?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垂下眼一声不吭的走了。心里一阵酸楚反复抽搐,离怨不断的自我麻痹一般的在心底的告诉自己:她好便好。
侯府的风真凉,一旁小厮都不禁加快了脚步,可离怨就伫立在门口看着荣长宁走远,人都不见了踪影却还是寸步不移。
身旁随从提醒到:“公子,人走远了。”
离怨想着想着又无奈的笑了笑:“瞧瞧,坐在我膝头念‘凤求凰’的丫头可是长大了,跑的多快?”
话语轻松,却难掩其间苍凉。
……
屋内荣川已经起身,坐在青花帷帐前的兽皮垫子上等着荣长宁。
屋中陈设亦如往常,母亲喜欢的花插,母亲喜欢的字画,这一切在荣长宁看来都极为讽刺。可眼前人到底是自己父亲,于是颔首福身:“父亲。”
青花幔帐下荣川抬头虚着眼看她,有气无力的舒了口气,朝荣长宁招了招手:“坐吧。”
荣长宁走到案边坐到鹿皮垫子上,静待荣川开口。
“这些日子,你可畅意?”
话问得好没来由,荣长宁眼看着丫鬟端了盏茶给自己随后速速退出去。茶色颇深,看来是新煮的呢,荣长宁回问:“父亲说的又是哪里话?”
“这一年啊,你长大了不少。”说罢荣川摇摇头:“真是叫为父开了眼。”
荣长宁安稳的跪坐在一旁,忽而冷笑了下:“年根了,咱们父女两个也别找彼此的不痛快了。”
“呵……”荣川也冷笑了下反问:“到底是谁找谁的不痛快?”
“女儿有错,可女儿并不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而后悔,也愿意承担一切后果。父亲呢?”
“你的性子……比起你六舅母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明白,你心里恨我。恨我在你母亲去了之后没有归置好后院,没有顾及到你们姐弟。可我到底是个男人。”
“是啊,父亲到底是个男人,遂必须要三妻四妾,女人太少便会大病一场。”
“你……”
“我也时常在想,我最敬爱的父亲怎么会变成这般样?那个誓与母亲相濡以沫的父亲,怎么会变成这样?可最近我才明白,父亲本就是这样的。您仗着母亲对你一片真心,步步紧逼。您仗着阿若敬重您,非打即骂。您仗着我们是晚辈不敢说什么,便在母亲尸骨未寒的时候抬举贵妾,迎妾入门。”
话说的如此之直白直戳心窝,叫荣川想反驳也无从下口:“自打你幼时,不论是做了什么,为父都不曾怪罪你。这些子女之中,为父最疼的也是你。你说是徐氏教唆蘅儿栽赃阿若,你说是徐氏教唆下人将尸首藏于你院后。你心里的不安为父都明白,为父已经将后院交与掌权,你还不满意?你还有什么可不满意?”
荣川殷切的问着,仿佛是在责怪荣长宁将他逼得太紧。荣长宁抬眼看向自己的父亲。她很清楚,父亲叫自己掌家无非是怕自己鱼死网破将事情闹大。就算是说出花来,荣长宁也不会像母亲一样傻傻的相信。
“元恶尚逍遥,我确实不满意,我怎么可能满意?!”
荣川不解的看向荣长宁,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一样。
“母亲病终时才发现,自己这场病来得蹊跷。她从未与父亲你提过吧?她每日吃过东西便带着血吐出来,她也从未同父亲讲过吧?父亲每每回到主院母亲多一句话都不愿讲,父亲可知道母亲到底攒了多少的失望?幽帝昏庸贪恋美色尚且知道丕正朝纲,父亲就这么一个后院都清理不正,不觉得可笑吗?”
说着荣长宁红了眼眶,想着父亲病重,便在极力克制心里的怒火,深吸一口气定下神来:“我今日来,并非要同父亲讲这些。可父亲总是这样,不找找自己身上的过错。不正己,却妄想正人。”
荣川指着荣长宁,手指发抖最后只憋出一句:“是我将你惯坏了!”
“父亲惯坏的不是我,是您的那些红颜知己。既然父亲不愿意好好说下去,那女儿也不必罗嗦,我只想全家安安分分的过个好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以后想叫我们姐弟三个忍气吞声受些委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绝不可能了。”
眼前荣长宁目含凶光面露杀相,像是根本没有打算就此罢休一般。
“你还要干什么?”
荣长宁慢无表情的与荣川对视:“我要父亲,忏悔。”
说罢荣长宁起身便走,面前的那盏茶一动未动。荣川盯着那盏茶许久,一滴清泪掉进了茶碗里。许是他也打从心里觉荣长宁是对的,就是不知道如何承认罢了。
原本想好好说些话,荣川却阴阳怪气拐来拐去,荣长宁再一次体会到那些夜晚母亲落到心里的失望。
前朝人都说父亲和善好相与,重情也重义。可对外面一笔又一笔的风流债,他始终学不会如何正确看待。母亲对于他来讲,就没有情义可言了吗?
这样的问题,同样也回荡在白楚熤的脑海里。
他也是进了一趟百宁候府的后门,才生出了这样的疑惑。
天气微微回暖,房檐上晶莹剔透又尖锐的冰锥滴下了融化的水滴。白楚熤坐在祖母的屋里擦拭父亲留下的那杆长枪,听着水滴的声音,心中久难平静。
他总是不自禁去想,是不是有人已经在背后谋划如何陷害荣长宁。
见他心不在焉,应国夫人一边逗着身披彩羽的小鸟一边看似无意的说:“昨个你三房婶母来与我说了好些话。”
白楚熤垂着眼睛,敷衍应答:“嗯。”
“她说,荣二这桩婚事该再好好思虑思虑。”
听到这,白楚熤忽而回头:“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