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关上门,离怨梁韬一个手里拿着食盒一个抢过白楚熠手里的鱼汤,一左一右站在对面审视白楚熤,看得白楚熤不知所措双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你们干什么?”
离怨一扬下巴:“就这么养在你府上?”
梁韬也一样下巴:“荣二姐没拿刀劈了你?”
“你们两个莫名其妙,我又没做错什么。”
说着接过梁韬手里的补汤朝前走:“我只不过是看在姜安的份上,不然怎么敢贸然从北塞带回来个人?万一是混入我朝的细作更是说也说不清了。”
“你自己清楚便好,我想,按照长宁的性子她多半不会与你计较。不过日积月累你惹急了她,她铁定是要八匹马也拉不住的与你翻脸,到时候就算是圣上都劝不过。”
说着离怨好不自然的去掀汤盅上的盖子,却被白楚熤一手打掉:“我自己夫人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用得着你说?”
“我是提醒你。”
梁韬生怕两个人又吵起来,赶紧问到白楚熤:“刺杀八皇子的刺客葬身火海,李皇后又逼得紧,你如何打算?”
“自然是如实上禀。”
梁韬焦切的问:“那李皇后会不会揪着疾儿不放?”
离怨轻叹了口气:“梁叔叔就怕你只习武不修文成了三不知的武夫子,结果你还真是没给梁叔叔丢人。李皇后才从废太子的风波中抽身,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多添波澜?她想动小白疾,也得能腾出手才行。”
对于男人来讲,李皇后无所谓争执,若非头昏,便该知道要明哲保身。但他们忽略了想比风云诡谲的前朝,后宫也一样变幻无常。
都以为这个时候的李皇后当时小心谨慎明哲保身,但却不知道李皇后在宫中早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极具圣宠的和贵妃,八皇子的生母容妃,入宫的新人也是一个赛一个娇嫩。
膝下无子的李皇后,在中宫坐得并不稳当,遂她更怕李家出了什么差错,再走错一步便是踏天之祸。
而白楚熤和离怨也就此失算……
四月皇城霏微烟雨,白桥两侧的大柳树正吐芳翠,抱着油纸伞站在路旁的小丫头追着客官问‘要不要伞’。青骢马拉着大车缓缓驶过,车轮卷起石路坑洼处蓄下的一点小水花。
荣川又发头疾,病情似乎比从前更加凶险些,于是荣长宁提早回门去看了看。心里挂念着白疾,便赶在午时前回了府。
一直守在明武侯府门前的门房看起来十分焦切,终于是见到了荣长宁的车驾,赶紧冲上前去:“主母!主母可回来了!刚差人去寻主母呢!”
小冬掀开帘子举伞迎下荣长宁,转眼问:“出什么事了?”
“宫里来人,传皇后娘娘旨意,要接大公子入宫。侯爷主母都不在府上,咱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老夫人去海慧寺上香还没回来,便说主事都不再家中,还请公公等一盏茶的功夫,哪知道那公公带着人直奔大公子住处便要抢人。想着是宫里来的人我们也不敢动手,最后还是红婆婆带人给他们按住,绑在了柴房里。”
小冬不由得心慌:“都是宫里的人,怎么能绑到柴房呢?”
而荣长宁丝毫没有惊慌,心里念的都是有人想要动她的儿子,有人想要将儿子从她身边抢走,这无疑是在抢荣长宁的命,是她这辈子里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匆匆忙忙的感到竹苑里找到红婆婆:“婆婆,疾儿呢?”
“荣六小姐抱着大公子在屋里呢,你放心,我没让人抢走他。”
“好!那就好。”
“只是今日作为已得罪中宫,是不是该想想要如何交代?”
就见荣长宁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心里紧着盘算,将身边能用的人都寻思了一遍,最后告诉红婆婆一句:“是她得罪了我。”
“要给北浔传信吗?尊主会想尽一切办法,叫她死得十分自然。”
只见荣长宁摇摇头,去看了看白疾,嘱咐荣荠照顾好孩子,转身进了书房。提起狼毫洋洋洒洒写下三封信,宛若柔荑般的细手游走于纸上,游龙一般的自如。
烧了红蜡滴在外封上,印上了自己信符上的小印,又将信一封一封整整齐齐的摆在案桌上,神色也从没有这般沉重:“一封送去北浔,一封送去禹城,还有一封交给甫先生。”
说着荣长宁将甫玉给自己的扳指按在属于他的那封信上:“既然我生母有恩于他,我便也不吝啬讨要人情。”
“可甫玉到底……”
“他是正是邪我不管,做事是黑是白我也不管。”她回眼,眼睛里是对中宫的不屑与愤怒,身上带着摄政王揭竿而起的坚毅和王妃闯宫的果敢。
起身一扬袖转身一脱袍,对小冬说了一句:“更衣,进宫面圣。”
小冬不明所以,转眼与红婆婆对视,不得不提醒荣长宁一句:“主母,没递过帖子,进不得宫的。”
荣长宁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转身问到红婆婆:“进宫前我有些事情,必须同婆婆理理清楚,离叔叔曾说,只要我想,藏香阁就是我的。这么多年藏香阁爪牙眼线遍布大齐内外,圣上真就没想灭过藏香阁吗?还是说,有旁的忌惮?”
红婆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身朝小冬摆了摆手。
……
此去二十载,轩辕门依旧庄重,它的安静与肃穆叫人难以想象此处满是死士鲜血横流会是什么样的一番景象。
雨刷宫墙,似乎还能嗅到摄政王带兵压如皇城时的血腥。没有递帖子的荣长宁就在宫门前等,小冬一直担心是不是要白跑这一遭,府上还关着承熹宫侍人,这一进宫会不会就成了孤闯龙潭虎穴。
到最后,还是有人带着荣长宁去了紫宸殿。
圣上坐在那里等着荣长宁,荣长宁身着华服稽首跪拜:“臣妇荣长宁,拜见吾皇万岁!”
此时的皇帝已经知道事情缘由,甚至知道了,承熹宫的人就被荣长宁扣在府上,一抬眼便是龙颜不悦:“你的胆子,不小。”
荣长宁跪在地上,却一点都不退缩:“臣妇惶恐。”
“自己跑到宫里来,朕可未曾看到你惶恐。”
“中宫皇后,未曾诞育子嗣,此为罪一。”荣长宁垂眼念叨,反倒是惊了皇帝,当即抬起眼看荣长宁想要干什么。
就听她继续说到:“纵容亲从擅离职守以公徇私,利用铁骑营谋求高官,使得刺客混入其中行刺八皇子,元宵佳节火烧皇城酿成大祸,此为罪二!以白家幼子要挟明武侯囫囵断案,不成事便派人入侯府强抢幼子,人证物证皆扣押在侯府,此为罪三。”
说到这荣长宁抬手拜了再拜:“臣妇请求圣上明鉴,酌情废后!”
盘龙柱上精雕金龙低首严视,偌大的紫宸点静得只剩下荣长宁说话的回音,那回音似水滴打在冰块上一样清冷。
皇帝侧眼,停止了转动板子的手,起身踩着玄色走金的长靴走下台阶站到荣长宁面前:“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废后。”
“荣长宁,你这是想逼宫吗?”
荣长宁也不再跪伏于地,直起身子盯着龙椅回问:“天子一怒谁人不怕?臣妇怎敢?”
“废太子的时候,你逼着朕放了荣苓,看在你生父的份上,朕应了你。现如今你又强行进宫逼着朕废后……若说你荣苓是家事,废后可就算得上是政事了。你敢干政?”
“大齐开国时,昭帝广纳谏言,时政推行不惜询于刍荛。无论老幼妇孺商贾村夫还是皇城贵族,昭帝都允其递谏书上谏。臣妇上谏,有何不妥?”
听着荣长宁的意思是要和圣上叫板,站在后边的小公公各个汗如雨下,天可怜见这是什么日子,太岁又冲了哪一星宫?竟叫梁平郡主明武侯府人瞪着眼睛与圣上叫板。
皇帝点点头:“朕明白了,说到底,就是因为皇后动了你儿子?”
“只这一点,足够了。”
“朕很想知道,如若朕偏不废后你当如何?今日你来紫宸殿,兴许入夜承熹宫便知道了你来做什么,你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吗?”
“臣妇的阿爹,在生前便给臣妇留好了后路。”荣长宁抬眼与皇帝直视:“陛下应该不会忘记,骠骑将军梁错少时的作为,应该也知道朝廷为何偏偏不能对藏香阁动手。我猜陛下最感兴趣的,是藏兵谷。”
禹城鹰嘴峰,藏兵谷,正是摄政王举兵的地方。
二十五年前,摄政王被成帝逼进北塞大漠生死未卜,半年又神秘现身禹城,凭空变出八千精兵与朝廷对抗,并迅速壮大至两万余兵。
就连生活在禹城的百姓都不知道这些兵将尽被藏在了哪里,人称之为‘天降神兵’。
而摄政王萧怀瑾出征北塞之前匆忙将天下塞进了当今圣上的手里,并没有真的将属于他的一切真的托付给当今圣上。
梁氏一族盘踞禹城易守难攻,又有藏兵谷在。离氏掌管藏香阁,大齐内外从背后支撑。荣家表面昏着,实则虚缈摸不清面目。三家都成与摄政王过命,加上最初从藏兵谷发迹的八千精兵到底剩了多少,如今藏匿在什么地方,当今圣上根本无从得知,更无法真正把控。
摄政王虽身死,却将这盘棋下得足够久远。直到荣长宁刚才提起藏兵谷,他才意识到,当初的摄政王,自己的六哥,似乎从没有真正的将天下交到自己手里过。
遂皇帝再看荣长宁的时候,那张冷艳的脸开始变得模糊,眼眸深不见底,叫人摸不清楚此刻的她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