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想想摄政王,如今的天子威仪便都减弱三分。看到眼前的荣长宁和心里不由生出的忌惮,叫皇帝萌生出灭口以绝后患的心思。
垂在龙袍一侧的手几次想要抬起来叫人,最后还是作罢:“原以为你是个谨小慎微的孩子,却不想你竟这般沉不住气。一露锋芒,可是会惹上杀身之祸的。”
“臣妇命贱,死不足惜。谁想取臣妇的性命,尽管来拿。”
“荣长宁!”皇帝不知道如何说辞,抬手指着跪在地上的人:“中宫事关国体……”
“臣妇知道中宫事关国体,不能听由臣妇一人所言便废黜中宫。遂臣妇愿意等,等到陛下做好决断。”
说完荣长宁站了起来,一旁大监慌张的抬手压低了声音提醒:“郡主呀!使不得!”
门前的侍卫闻声握紧了刀鞘。
荣长宁握起手看似谦恭的说到:“臣妇前半生姓荣,后半生姓白,从来没有一时一刻姓过萧,但臣妇身上流着的从来都是摄政王的血,是皇族萧氏的血,是同七皇叔一样的血。现如今,人都对二十多年前摄政王举事只字不提,而臣妇这一辈的,也鲜有人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无非是求天下安澜不想再生事端。天下人的祈愿臣妇明白。臣妇一直跟随丈夫效忠大齐,愿为大齐马革裹尸,跟随陛下完成荡平天下的凌云壮志。”
说着荣长宁抬眼直视龙颜:“但七皇叔不能可着我委屈是不是?”
“……”
“我是个女儿家,生的孩子都姓白,这天下到底姓萧的。今日来,也不过是上谏,纳与不纳,全凭七皇叔。”
说完荣长宁抬手作礼,转身出了紫宸殿的门。她每过一处便有一小太监低头抬眼盯着荣长宁走完这段路,直到不见荣长宁的身影才提着扫把转身离去。
等荣长宁走出轩辕门才有人跑回紫宸殿,连滚带爬的摔在地上:“陛下!梁平郡主出宫后竟有近三十的暗卫撤出紫宸殿周遭,翻墙走瓦,若不是那些人在殿前司留下了按了三十个手印的信笺,真是连影子都抓不到,是否还有暗卫藏匿宫中也未可知。”
说完人便抬手将那信笺奉上。
皇帝没有看一眼,只是一步一步走到案几前,忽而抓起茶盏朝地上砸去。想起荣长宁刚才那一副看似与世无争却又咄咄逼人的模样,不忍有一种自己兢兢业业宵衣旰食二十余载全是为了他人把江山的意思。
马车出了宫门口,小冬看着没有人追出来要扣下主母的意思,赶紧松了口气,按着心口久久不能定神。
就在马车走出轩辕门上了长街的时候,荣长宁就听外面传来一句:“我家主上请郡主狮子楼一会。”
小冬听赶紧掀开帘子,只见长街人来人往,并没有人在车旁,于是转眼看向荣长宁:“主母……”
“去狮子楼。”
能用这种方式找自己的,只可能是一个人,那便是甫玉。
这一次荣长宁并没有对其敬而远之,直奔狮子楼去,一进门便见楼梯处有人向自己行礼。荣长宁知道那便是自己要找的人了,于是跟了上去。
推开门,甫玉正坐在案桌前斟酒,听到们时候门声终于抬眼,满脸都是和善的笑:“来了?”
荣长宁进门,小冬刚要跟进去就被门前板着脸的黑衣人给拦住,那人回手关上了门。
甫玉抬手:“坐。”
等着荣长宁坐下,甫玉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眼前的这一堆饭菜:“我听说你平日里喜欢吃这些。”
荣长宁瞥了一眼桌角的栗子糖,当即辨认出低下压着的那层纸是弘隆铺的:“甫先生有心了,不过长宁来并非是吃酒的,还是有事直说吧。等下夫君该回府了,我得赶着回去。”
“急什么?你丈夫不到傍晚怕是回不去了。”
“为何?”
甫玉一抬眼,当即猜到荣长宁在想什么,于是解释到:“来的时候我听说他要配合中门司清查铁骑营上下,可不是我刁难他。”
“……”
“今日收到你的信,可是给我高兴坏了。”说着甫玉老成的脸上溢出了笑:“你要搬到中宫,这很好。立储立后堆在一起,可是有好大一个热闹要看了,无论前朝后宫都会争得个头破血流,鸡犬不宁。”
“我想拉下李皇后,和你的目的不同。”
荣长宁的冷言冷语并没有叫甫玉感到不高兴,反而轻声说到:“我明白。以后你想去哪便先告诉我,我好提早安排,保证你的安全。”
“多谢甫先生。”
“摄政王余部藏在什么地方,你不会不知道吧?”
甫玉忽而发问,荣长宁瞬间抬眼狼视,像是盯着仇敌一般的盯着他:“原来甫先生是为了这件事才叫长宁过来,还是说,这才是甫先生接近长宁的最终目的?”
“我需要他们。”
荣长宁冷下眼睛,眼前这个沉稳儒雅遇事沉着的男人果然包藏着祸心,而他的身后似乎藏着更大的秘密。她不禁在心里想,甫玉对自己的耐心是不是也不会存留太久?
于是十分直白的问了句:“甫先生要我阿爹的余部,想做什么?效仿摄政王举事吗?还是替三皇子做事?”
甫玉看着荣长宁一脸认真的质问突然笑出了声,想要伸手捏捏她的脸,却又觉得不妥,便收回了自己的手:“你觉得我会是三皇子的人?”
“不论你是谁的人,我都是一句:不清楚。说起来甫先生也跟随着我阿娘出生入死,就没去过藏兵谷?不知道禹城哪座山下有机关?”
就见甫玉摇摇头:“我遇上你母亲时,摄政王的部下早就不在藏兵谷了。这么多年,我同当朝皇帝一样,找了二十余年一无所获。有人曾说,或许根本没有藏兵谷这样的地方,可谁能解释摄政王是如何凭空变出八千精兵占领禹城,一路打到凌都又占取奉阳?”
荣长宁点点头,抬起酒盏一饮而尽,低首作礼抬手敬甫玉:“无论如何,今日多谢甫先生暗中襄助。”
“只要我在,皇帝便不敢动你,只是你今日作为,定触怒萧怀玥的底线。”
听到这荣长宁赶紧朝门外瞧了瞧,转眼说到:“甫先生直呼圣上名讳,可真是大胆。”
蓝色长袖下压着的大手轻敲了两下嵌了一十九块上等黄玉的乌木案几:“也没什么事,看到你安然无恙也算是没有愧对你母亲。回吧。”
荣长宁听完一点都没有留下情面,起身转头就走。刚要出门去,身后的人突然叫住她:“萧长宁!”
她停住脚步,身后的人赶紧说到:“无论这世上谁人算计你,我都不会害你,只要你想……我什么都给你。只要我在,就没有人能动你。”
就算是想要自己的命,甫玉都会毫不犹豫的双手奉上,哪怕是她想要整个大齐,她想荡平天下,甫玉都在所不惜。
可荣长宁并不想要这些,她想要的东西,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对于这个才认识没多久的甫先生,荣长宁并不敢相信,听完那些话便也没记在心里,抬脚便离开了。
小冬站在门口等得心焦,她并不觉得甫玉敢对主母如何,只是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被有心人听去会传得越来越糟。
于是追着荣长宁,甚至抬手半挡着荣长宁的脸,直到上了车。
回了侯府,荣长宁不忍和红婆聊起这位甫先生,当说到甫玉不会与自己为敌的时候,红婆婆撇了撇嘴:“这话我信,他确实不会与你为敌。但你家侯爷,说不准。”
说着红婆婆放下手里的茶盏:“你今日行径属实有些鲁莽。”
荣长宁垂眼哄着眼前的小公子套上小帽子:“就是要鲁莽些才好,这样圣上才会觉得我是真的有勇无谋,离了自家侯爷便只剩下一腔孤勇只会蛮干。况且婆婆扣了李皇后的人,若要问责我还能将婆婆交出去?”
“那能如何?”红婆婆一手拍在荣长宁腿上:“小泼皮,难道我还要看着他们将你儿子抢进宫中威胁你丈夫?小没良心的。”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荣长宁一把抱住红婆婆:“无妨无妨,我瞧着圣上与皇后娘娘这几年的感情甚是寡淡,李家更是不堪重用几次三番出了岔子,先前废太子的时候说不定就有了废后的打算。况且,我家侯爷会从中斡旋。”
“是了,你家侯爷身上攒着几世功勋,屡立战功还不冒头,宠辱不惊为人正直,和他爹一样视大齐为信仰。”说着红婆婆阴阳怪气的嘟囔到:“白家的孩子从来都不受荫封,真是叫人放心到不能再放心。”
荣长宁低头笑笑,系好襁褓上的带子,抱起小公子起身嘟囔着:“谁稀罕那些,咱们走了,去给太奶奶请安~”
而后便领着抱着白疾的奶娘朝后头院子里去,红婆婆看着那抹素白的背影,既觉得像当年的绾儿,却又觉得少了许多锐气。
心里不禁感叹,到底是和摄政王一样的心性,若非逼到绝处,就算真有人将天下送到她眼前,她怕是也不稀罕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