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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祭旗(二)(1 / 1)

说完这句话,老皇帝便又昏了过去。

跪在地上的大臣彼此相看,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病榻之上难免多昏聩之言,何况是出征这样的大事,纵然群臣激愤,却也非说动便要动的。

直到皇帝醒来,亲手写诏,白楚熤在朝堂上领了命,才算是有了定论。

圣上有命,无有不从。白家男儿一下生就背负着的使命,叫白楚熤不想却也不得不做好再次分别的准备。

点兵的头一日夜里,两人平躺在床榻上一言不发却也没有睡着,只盯着月光沉思。

“这一次,兴许要去的久些。”

他轻声呢喃,荣长宁转身紧紧抱住白楚熤的手臂叹了口气。黑暗中隐约能看到白楚熤随着鼻息而起伏的心口,这大概是这些年里,荣长宁觉得最踏实的事情:“家里一切有我。”

“当年也是出征北塞,回来之后便被圣上赐婚。我还以为这又是圣上的大恩典,却不想这是你自己去求的。”

“别多想,我只是瞧着你年少有为家底够厚而已。”荣长宁靠在白楚熤肩膀上浅笑到:“对你,也没多大的兴趣。”

白楚熤听完,好不无奈的笑了,抬手搂紧了怀里的人:“这么多年故人皆去……”

“侯爷这是开始怀念故人了。是不是想起了什么,遗憾的人?”荣长宁话中带酸,回问了一句叫白楚熤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只好轻拍她的后背:“好了好了,不提这事。明日点兵,圣上准备在出征那日杀桑图祭旗。”

杀一个人,在他们的嘴里似乎都十分简单。但对于荣长宁来讲,桑图的结局太过可惜。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

在皇帝的眼里,只有疆土、国威、权利。而在整个大齐的眼里,玉蒲族进献的妃子谋害太子意图夺嫡,此为国恨。对于不曾与桑图接触过的热分,更是无有一点怜悯,只觉得该杀之泄愤!

遂在桑图斩首那日,轩辕门前堵满了人,水泄不通只为了看桑图的血溅在大旗之上,扬大齐国威。

合兴楼的说书人终于放下手里的惊堂木,摇晃着折扇上楼去朝轩辕门前看。狮子楼也鲜少这样清净,楼上楼下院前院后算上掌柜跑堂小厮也就不过二十来人。贵客,也就那么一个——琴师。

他抱着琴独上楼台,他明白桑图为何不逃,也明白大齐天子为何非要斩他不可。但桑图的无辜,就像是被箭射中的树叶一般无二。

他恨自己只是一琴师,什么也做不得,只能坐在这楼上替他抚上一曲,为他送行。

身披银甲的白楚熤与率领众将士驻足于轩辕门前,明晃晃的刀枪雄赳赳的士兵,荡平北塞的气势从白楚熤身上蔓延到到整个皇城。

皇帝站在城楼上,依旧是那副睥睨天下的王者之姿。

高冠博带的离怨站在轩辕门抬眼与太阳相视,就听琴声钻过静谧的皇城传到人耳朵里,那一曲,时而幽咽时而悲悯,听着断肠闻着叹惋。

一曲未必,高冠博带的离怨抬手:“时辰到!斩!”

浊酒喷洒在刀刃上,赤着膀子的刀斧手扬起明晃晃的大刀,手起刀落时,狮子楼里的琴弦也断了。

荣长宁算着时候站在主院,紧抿着嘴不说话,就算旁边白疾止不住的拉她的手喊‘阿娘阿娘’她也还是无动于衷。

“主母听说了没?桑图王子被斩首的时候,六小姐的师父,那个宫中的琴师,纵身一跃从狮子楼上跳了下来。听说死之前弹断了一根琴弦,他便将整张琴摔了个稀碎。”

“嗯。”

看荣长宁冷漠的样子,小冬便知道她的不舍,于是劝到:“主母要不还是去送送吧?”

“千里相送,终须一别。”

应完之后荣长宁便回去用饭躺下了,她张着眼睛看帷帐,不断的料想北塞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于是她的心里萌生了一种念头,她要见甫玉一面。

安全起见,白楚熤离开皇城后的第三天,红婆婆替荣长宁去见了甫玉。

而甫玉接到荣长宁的请帖亦如既往的高兴,可见到见到红婆婆摘掉斗篷的时候,他的表情僵住了,而后又变得随和。

“红姑姑?”甫玉起身向红婆婆行礼:“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红婆婆也少有的冷脸:“托甫先生的福,死不了。”

他尴尬的笑着,将两人让入席位:“姑姑真是说笑。”

红婆婆也不客气,坐下来不端酒盏,直接问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收手?”

“……”

“长宁是王妃的孩子,离怨是离氏后人,你与他们两个斗来斗去,就能得到你想要了吗?”红婆婆继续质问:“还是你忘了自己到底是如何才有的今日?”

甫玉的手指一直在敲这桌边,看起来有些不耐烦:“姑姑应该记得,离怨也不是离家的孩子,离家因为凝霜绝了后,才把摄政王捡回来的孩子养在身边。”

“只要尊主认,离怨就是离家的孩子。”

“如果他找到自己的生父了呢?如果他的生父位居高官,对他的仕途有所助益呢?如果他的心里也包藏着和我一样的野心呢?”

红婆婆静默的看着甫玉,面前珍馐无数,却叫人张不开口。

“或许离怨已经找到自己生父,只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给自己最大助益的机会?姑姑,你猜他生身父亲是谁?”

甫玉笑着发问,叫红婆婆不知要如何回答。她清楚,离怨从决定进皇城做官的那一日起,便开始用藏香阁的势力在大齐寻找自己的生父,而尊主也并没有拦着他。

“咱们都是跟随摄政王的人,何故彼此为难呢?”

“可你给的,不是长宁想要的。”

“这琉璃世界锦绣乾坤,你说不是她想要的?那只是她没有真正的握在手里过!”说着甫玉张开手按在桌上:“这天下本该是他的,姐姐拼了一世几番生死才有了大齐的太平,这一切都该是长宁的!你跟我说她不要?”

甫玉忽而靠到垫子上冷笑:“她为什么不想要,是因为放不下与白楚熤的‘好日子’?可如今,白楚熤到了北塞,生与死都要看着造化不是吗?”

这番话似乎提醒了红婆婆,她再不能多坐一刻,起身就跑回了侯府,一路上不论看到什么都不敢耽误。

她将这一切说给了荣长宁,本就坐不住的荣长宁更加惶恐不安。心里,也悄然打定了一个主意。

……

正值盛夏繁花绚烂,应国夫人却小病不断,这几日风稍微凉些便要咳嗽不停。荣长宁早早叫人炖了枇杷叶蜜枣汤,晚上时带着一起去给老夫人请了安。

“孩子都睡了?”

“啊。”荣长宁点头,心事重重的样子被人看在了眼里。

应国夫人也不忍叫她有口难言,将手里的碗放在一旁,拿起帕子擦擦嘴角:“你有事就说吧。”

“我……”

瞧着荣长宁‘我’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应国夫人突然发笑:“怎么吞吞吐吐的这般小家子气?让祖母猜猜。”

荣长宁坐在下边悄悄抬眼,看着应国夫人向下垂的眼皮,心中倒是有些不忍。

“你丈夫刚走,这一走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这满打满算不到两年,分别了三次,想起他在边地吃不好睡不好,你于心不忍吧?”

“祖母!”荣长宁的脸瞬间涨红,不知道要如何解释,更不好说是因为甫玉的一句话,自己才心系北塞。

“说说,你想干什么。”

手里的帕子捏了又捏,荣长宁还是跪到了地上:“长宁想跟随侯爷去往北塞,照拂前后,求祖母恩准。”

这并不出乎应国夫人意料,她只是慈爱的看向荣长宁:“我猜到了。当年摄政王出征的时候,王妃便义无反顾的跟在他身边,你和你母亲,是一样的。”

“每每想到侯爷自己在北塞遭遇苦磨,长宁心里便多有不忍,恨不能与之一起扛受。”荣长宁垂头低语:“我知道这对于两个孩儿是不公的,对祖母也是不孝的,可是长宁实在等不了一时半刻。皇城里会有人帮长宁照顾孩儿与祖母,却没有人替长宁照顾侯爷,即便侯爷戎马半生磋磨惯了,长宁还是不忍。”

“他去的可不是别的地方,是战场,生死未卜的。”应国夫人认真的问到:“你真的想好了吗?”

荣长宁点头,拔下头上的两支玉簪捧在手里:“侯爷在长宁便会在,侯爷不在……若长宁真的不能活着回来,两个孩子就托付给祖母了。荠儿和阿若在皇城,会多加照顾。北浔和禹城,也不会看着不管。这两支簪子是侯爷打的,花开并蒂,成双成对。往后两个男孩子成婚,就送给新妇做聘礼。从前他一直站在身后给我撑腰,如今孙媳实在不想他一人面对。”

她说得坚决,听着就是一副已经拿定了主意不容人反驳的语气。

苍老的眼角湿润了,回望起从前自己的丈夫出征时,应国夫人也是这样想法,也随着丈夫奔走了几次战场,只是后来自己生下了孩子,就没有跟着去那最后一趟,而那次分别也就成了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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