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国夫人的双手已经变得松弛,这叫她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拉扯不了两个曾孙长大,也不知道是否还能再经得起一次变故。
她想拒绝,却深知荣长宁心中的挂念。
庭院的里的蝉鸣叫屋子里的沉默显得不那么寂寥,荷花沉睡于水缸,闭着耳朵不敢听应国夫人的决断,红婆婆站在院外也开始反思,自己将甫玉说的那些话告诉荣长宁是否是对的。
最后,老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这就是白家的宿命。若是撑一撑,我也还能活上几年,你实在想去就去吧。”
荣长宁听过赶紧抬眼,就见到应国夫人的眼眶慢慢变红,手缓缓抬起,秦姑姑赶紧扶着人朝床榻上走,应国夫人背对着荣长宁,嘴里念叨着:“兵贵神速,阿熠他们脚程快,你这时候出门怕是赶不上的。家里的事情上下都打理清楚了再动身。”
应国夫人一步一远走进帷帐,背对着荣长宁,叫她看不出应国夫人脸上的喜忧。
回了空荡荡的竹苑,看着两个孩子熟睡的模样,荣长宁才发现,生父之所以跟着生母一块去了并非不疼惜自己,而是他更爱追随自己一生的绾儿。
她不舍的在两个孩子脸上亲了一口,便到一旁去规整侯府内外的账册田产地契还有下人的身契籍契,各处的钥匙都理好标注清楚放到了一个大盒子里。
迫不及待的想要追到白楚熤身旁的心思,支撑着她这一夜未眠。早上丫鬟打好水准备给荣长宁梳妆的时候,却见到她伏在案边睡着了。
小冬小秋站在一旁,几个人面面相觑,都知道昨晚荣长宁熬了一夜,遂才不清楚到底是将她叫起来的好还是不叫起来的好。
最后红婆婆进门来看到几个人站在远处纹丝不动,手里的水盆都不知道放下,清了清嗓子高喊一句:“愣着干什么呢?”
荣长宁闻声惊醒,从案桌上爬起来脸上压出了好长一道红印子,眯着眼睛看外面:“天都亮了?”
“主母怎么在这睡着了?”小冬扶着荣长宁坐直身子,想着她也该腰酸背疼,一手扶着荣长宁坐直身子:“好在老夫人今日免了主母早晚请安,咱们也不着急往后院去,先回床上瞌睡一会子吧。”
荣长宁揉了揉眼睛,看着桌上堆山码海的东西:“正好婆婆也在,我走后这些东西得托付给婆婆。”
“你不带我去?”红婆婆瞪圆了眼睛:“那不行,那可不行!”
“你得留在侯府替我照顾孩子和祖母。账上的事又林姑姑,家里的事有姜管家,还是你留在这我更放心些。”
放眼望去,能叫荣长宁敢将全副身家托付的也没有旁人了。想着甫玉人还在皇城红婆婆也只好点头:“也好也好,等你回来白家祖母说不定会被我照顾死,你放心去吧去吧。”
“婆婆!”
红婆婆逗着笑,抱着荣长宁心里却不舍。像是当年送走绾儿时的心情是一样的。
心不在的人,怎么都是留不住的。嘱咐好了家中一切,便带上了换洗衣物与盘缠上路了,连小冬都没带上,经致北浔又由藏香阁的人一路护送到奉阳。
经历了大半月的风霜,也是不知道吃了多少烟尘,终于到了穹关。
尽管禹城和奉阳紧挨在一起,荣长宁却从未见过如此焦烈的太阳与狂妄的风沙。穹关外寂寥只剩孤鸦凄鸣,白楚熤已经带着大军深入大漠,摸到了玉蒲族的驻地。
原本晴空万里忽而昏天黑地,大漠忽而狂风卷积处处飞沙走石,叫正常人都无法直立行走。如此变幻莫测诡异无常,白楚熤却依然决意出奇兵以致胜。
梁韬带着七百铁骑,身上揣着几块巨石摸到玉蒲军帐的后方,像神一样突然冒在与仆人的眼前,玉蒲人不知道来的都是人是鬼,他们又是怎么渡过大漠这般风沙的。惊吓之余赶紧提起兵器,却什么都来不及了。
白楚熤带兵在大漠的界口等着接应梁韬,直至风沙歇下,才见到有人从里面出来。
眼看着梁韬虽然灰头土脸的,却还是一副欣喜的模样,白楚熤就知道这一仗成了。
梁韬提着血淋淋的长剑带人从烟尘里跑了出来:“那群蛮人看着骁勇,关键时刻连裤子都提不上!真是杀个片甲不留!下次袭营还叫我去!”
看他兴致盎然,白楚熤却怕他骄兵必败,冷增着眼睛一句话都不说,像是不高兴了一样。回去的路上也是一脸严肃,到了营帐里才对姜安说到:“传令下去,今晚每人赏一碗酒,不许多吃。”
“是。”
听到这梁韬才清楚,原是白楚熤怕自己自满才没有好脸色,对于自己的长进他还是看在了眼里。
姜安在后面撞了下梁韬的肩:“咱侯爷就这样,从不好大喜功……”
可还没走出去几步,就见到大帐的门前站着个身形娇小白衣银甲的人,那人束着头发远瞧着还真是个精气神十足的少年人。
但再走两步,白楚熤便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他居然看到荣长宁勾起嘴角笑着还露出了两个甜甜的梨涡:“长宁?!”
就见白楚熤拔腿就跑,像是见到了娘一样飞奔了过去:“你怎么来了?!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他像是在大漠里发现了一泓清泉,兴奋的将荣长宁抱进怀里:“为何无人知会我一声?怎么自己跑过来的?这一路上都没休息好吧?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得休息……”
荣长宁无奈摇头,想着身后还有人看着轻轻推开白楚熤:“你不是刚回来?絮絮叨叨的不累吗?”
只见白楚熤像个孩子一样炫耀着:“我刚才带着梁韬姜安出去,打了个大胜仗!”
刚才说完‘侯爷从不好大喜功’的姜安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嘴,只觉得刚才说过的话有些烫口。
“是吗?!”荣长宁擦了擦他眉角的沙土:“都说朝丞门房三品官,你打胜仗最好,往后姜安跟着你也能拜将封侯,我就给他说个好媳妇。”
周遭人听了都在笑,只有姜安红着脸摆手:“别拿我打趣!”
白楚熤摆摆手,示意那些人都下去歇着,等着人都走了才带荣长宁回了大帐:“这地方没有女人,你住在这多有不便。”
“你打仗我做饭,你厮杀我敲鼓,有什么不行的?”荣长宁一扬脸,不好不任性的看着白楚熤:“祖母已经应了,你可别给我找麻烦。”
“我?”白楚熤指着自己:“我哪里有找麻烦?”
“这次我可要看好了,别又从北塞带回去个什么公主什么孤女的,偷我嫁妆还要抢我丈夫。”
话说到这,白楚熤倒是不敢再反驳,只能刻起眉头十分认真的肯定:“夫人说得是!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荣长宁刚要伸手去卸白楚熤的战甲,却不想他朝后躲了下:“不可。”
“为何?你这一身的沙土,不去洗洗也该抖下去些吧?”
白楚熤握着荣长宁的肩膀耐心的解释:“这是战场,不是旁的地方,自然不能随心所欲。万一我卸了甲,正逢敌军叫阵可怎么办?这样抢命的事自然是省一刻是一刻。”
“哦。”荣长宁点点头,将白楚熤按在榻边:“那……你好好歇着,我去做饭。”
人刚要走,又被白楚熤给拉回怀里坐到大腿上:“别了,军营里不差你这一个做饭的。这地方尽是兵鲁子,你这样美的女人待在这不知道大漠里多少狼蓝着眼睛惦念着,遂以后你得跟在我身边。过几日我叫人送你回去。”
“干什么?!”荣长宁当即不乐意,小嘴撅得老高:“我来就是为了跟你待在一起的!”
“那我若出兵呢?我若回不来呢?”
“那我也跟着,我也是自幼跟着梁叔叔习武的!”
“……”
两人对视,谁都不肯认输的样子,白楚熤轻叹了口气:“家中老幼都等着你照顾,还胡闹什么?”
“家里的事我也安排妥当了。你要是不惜命,我自然也不惜命,但时候你儿子就让别人养着,过和你一样的日子。长房败也就败了。”
“你……”
她总是叫白楚熤不知道要如何回嘴,虽然心里很想她留下却还是忍不住多有顾虑。
但看着荣长宁此刻明亮的眼睛,白楚熤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便再也没提叫荣长宁回皇城的事情。
第二日白楚熤便带着她站到了箭楼上,指着远处黑压压的一片:“看到了没?”
“玉蒲族的兵马?”
“昨日我们偷袭他们的营帐,今日他们又卷土重来。因为大漠气候诡异天灾无常,遂他们最擅长的就是逃、流窜,在艰苦的地方随时安营扎寨随时起身逃跑。即便昨晚我们收获不小,但却不曾伤到他们的元气。”
“那今日要如何?”
“今日,就再借他们给咱们的将士长长士气。这一仗打得是否漂亮,还得仰仗夫人。”
荣长宁狐疑的回头:“我?你是主帅,仰仗我什么?”
白楚熤神秘的笑笑,拉着荣长宁朝楼下走,嘴里喊着姜安:“姜安,牵两匹马!”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