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管事领着她们到了账房门口,花蕊娘刚要跟着进去,衣袖就被赵氏轻轻扯住了。
“咋了婶子?”花蕊娘奇怪地问了一句。
“咱们就不进去了,”赵氏搓了搓衣角,又往钱管事身上扫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是东家,这帐上头的事儿,咱跟着不合适,在这儿等你就行。”
“什么东家不东家……”花蕊娘有些哭笑不得,想要和赵氏细说两句,又看见钱管事拿眼催她,便只好笑着摇摇头,先跟着他进屋子去了。
一百斤豆芽一共五两银子,钱管事刚要取银子,花蕊娘连忙将他拦住:“管事的,能不能麻烦您给我换些散碎的钱。”
“行,”钱管事干脆地应了,又扭头问她:“给四两整的,另外一两换成铜钱可好?”
“恩,谢谢钱管事的。”花蕊娘连忙笑眯眯地回了一句,钱管事先取出一个银裸子,放在小秤上称过四两足数,又另外数出十串铜钱来,一齐递给了花蕊娘。
“三天后还是这会儿,一百斤的数,我们掌柜的交代过了,小娘子可千万别忘了送来。”钱管事又紧接着补了一句。
花蕊娘正等着这句话,闻言立刻忙不迭地点了个头,眼珠子转了转,又道:“那些豆芽,管事的找几个木盆,用清水泡起来,这样保存的时间长,也不会坏了口感。”
“谢谢提醒,”钱管事的毕竟是个生意人,又是极有眼色的,并没有因为花蕊娘是个小姑娘就轻视她,反而还待她极为客气。兑完银钱,他将花蕊娘送出了屋子,又领着他们到了大堂门口,这才转身进店去。
一走出半月居,赵氏和厉大立刻围了上来。
“咋样蕊娘?给了多少银子?”厉大这会儿反倒不如赵氏沉得住气,刻意压低的声音里面满是掩不住的兴奋。
花蕊娘眼珠子一转,便冲着他们伸出了五个手指。
“五百文?”厉大立刻睁大了眼,赵氏“噗哧”一笑,伸手就往他后背上轻轻拍了拍,左右瞧了无人,才掩口问向花蕊娘:“是五两?”
花蕊娘轻轻点了下头,脸上跟着就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也太挣钱了吧……”厉大惊叹了一声,就张大着嘴巴再也说不出话来。
“真的?蕊娘你这也太能干了,可抵上咱家半年的收成……”赵氏虽然猜到了,得到确认之后仍是忍不住惊叹连连。花蕊娘嘴角噙着笑意,一手挽了赵氏的胳膊,神气地说道:“走,婶子,咱们买点好吃好喝的庆祝去。”
“是该庆祝,是该庆祝。”厉大忙不迭地点了个头,连忙操手推起板车就跟了上来。
花蕊娘却没有留意到,在半月居侧边的小巷子口,一个身着黄衫的俊俏少年,正抱着胳膊,倚在石墙上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见她走得远了,这少年才挺直了腰板,慢慢地走了出来。
瞧这分明的眉目,和挺拔俊秀的身板,不正是宗少城?
宗少城缓缓地踱到半月居门前,又扭头看了看花蕊娘她们离开的方向,唇角就轻轻地勾出了一个笑容。
银钱还是要拿到手了才安心,这是花蕊娘一直以来的习惯。她轻轻触了一下怀里硬邦邦的银子,心里头就乐开了花。
除了赵氏和厉大的那一份,自家还能余下三两五钱,这还只花了三天功夫。照这样下去,别说是花玉朗上学,就是买田买地,那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花蕊娘越想眼睛越亮,脚下又不禁松快了几分。
要买的东西可不少,新床的铺笼帐被得置办一套,冬天快到了,一家四口都得准备棉衣,还有脚下的鞋子,也早该换了。花蕊娘看了看手里提着的布包,便拉着赵氏,先往布店这边来。
布店的伙计正拿个鸡毛掸子在扫尘,听到有人进门,回过头来见是花蕊娘,便笑着招呼了一声。
“小哥忙着呐?这些络子和手绢,小哥点个数。”花蕊娘将手里的布包递了过去,又转眼打量起店里的布匹。
那伙计接过布包数了数量,就准备到柜台后头去取银子。花蕊娘连忙摆手将他拦住:“小哥不急,我要买些东西,待会儿看好了一块儿算。”
大早上的有人开张自然好,伙计乐得咧开了嘴,又热情地走上来给她们介绍布料。
兜里有了银子,花蕊娘就放开手脚挑选自己可心的花色。先是替自己和花云娘挑了桃红带碎花的棉布,又给商姨娘挑了蓝色白花的。花玉朗则给他选了一块清爽的褐红色,照着一人两身衣裳的用量买了,又另外拿了些做鞋子的白底浆布,还有床单被面等物。
店子一旁的货架上还搭着好几块小鹿皮,花蕊娘走过去拿在手里看了看,忍不住就有些动心。
桃源县这边冬天里雨水多,花玉朗要是去上学,穿布鞋肯定容易弄湿了僵脚,要是能做上一双鹿皮靴子就好了。花蕊娘伸手就将那皮子扯了下来,正要开口向伙计问价,心头立时又有了些迟疑。
只给花玉朗做皮靴,花云娘肯定没什么意见。可是难保商姨娘不会有别的想法。要是一人做一双,小鹿皮可不便宜……
因为一双鞋子,害得一家人生了嫌隙可没那个必要,反正也不急于一时。花蕊娘暗自叹了口气,又将那块皮子挂了回去。
赵氏将她的神情看在眼底,心里头就明白了七八分,便凑了过来小声地说道:“蕊娘想做皮靴?冬天里头你厉大叔他们要上山去打猎,每回都能弄些皮子回来,到时候给你用。”
“那就谢谢婶子了,”这样自然最好,自家硝的皮子肯定比外面的便宜。花蕊娘心里松快了一下,转过身来见赵氏两手空空,便忍不住问道:“婶子不买块尺头?”
“也还没到做新衣裳的时候……”赵氏不自在地笑了笑,轻轻摆手道:“咱不用这个。”
花蕊娘眼睛骨碌一转,便接着劝道:“咱们这可是挣了钱呢,就得高兴高兴。婶子买块料子给自己和婆婆做身衣裳,顺便给厉大叔和思良哥也做上一身。”
“这……阿良是说想要件直裰……”赵氏就有了些迟疑,花蕊娘见她面有难色,便了然地笑道:“婶子可是忘了带银子出来?别忘了咱们今天赚的钱里头有你们一份呢,你要买啥尽管拿,我这儿先给你垫上。”
“那咋好意思?”赵氏和厉大对视了一下,就有了些松动。
“有啥不好意思的,本来就是你们的钱。”花蕊娘拍了拍手,见远处挂着的一块儿藏青棉布好看,就指着叫那小伙计取下来瞧。赵氏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细看了几眼,便有了些满意。花蕊娘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就将那布匹往伙计手里一递,爽快地叫他一齐算账。
走出布店大门,赵氏和花蕊娘都大包小包的拎了一堆,赵氏朝她脸上看了看,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花蕊娘吐了吐舌头,将东西放在厉大的板车上,又拉着他们往杂货店去。
半月居后院的一间屋子里面,贺掌柜正坐在一张梨木镌花椅上,皱着眉头仔细地翻看着面前的账册。屋子的墙角处放着一把高脚几,上面立着一只景泰蓝三足象鼻炉,正幽幽吐着丝丝缕缕的香气,沁人心脾却不浓烈,正正是恰到好处。
“好久没有闻到这紫檀香了。”
贺掌柜闻言一抬头,看见来人立刻放下手中的账册,欣喜地站起身子迎了上来。
“大少爷……老奴可是好久没见到您了。”贺掌柜激动地喊了一声,立刻弯腰就要拜下去。
“贺叔客套这些做什么,”宗少城拦住了他的礼,又往他身上打量了几眼,便微微弯起了嘴角笑道:“贺叔可是越来越精神了。”
“托少爷的福,”贺掌柜连忙将他让到一旁的楠木软榻上,又从小几上取了描金漆的茶碗,倒了一碗茶水递到他手中,这才跟着坐到了一旁。感慨地说道:“前两年从府城回来,老奴可就一直没再见过您。如今见了大少爷身子一切安好,老奴也就放心了。”
“多谢贺叔记挂,我方才进来,见这园子收拾得精致,这些年多亏贺叔费心了。”宗少城轻轻抿了一口茶水,便抬起头来淡淡地笑着道。
“总算没辜负了夫人的交代,夫人当日的嘱咐,老奴一直不敢忘。”贺掌柜的语气里带出了几分伤感,见宗少城神情有些僵硬,他又赶紧转了话头:“前些日子老夫人使人过来说,大少爷独个儿出门去了,老奴还好生担心了一阵,这会儿终于见了您,老奴总算是……”
“出门办了点事儿,劳烦贺叔挂心了。”宗少城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贺掌柜见他面上有些不喜,连忙赔笑了两声,又问道:“老夫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不大见好,”宗少城皱了一下眉头,语气低沉地说道:“父亲来信说,下月初八要在隐峰寺做半月的祈福道场,到时邀请各家亲眷,少不得要麻烦贺叔,费心弄几道斋菜出来。”
“这是份内的事儿,老奴一定尽心。”贺掌柜跟着叹了口气:“老爷这般孝心,老夫人一定吉人自有天佑。”
宗少城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贺掌柜见他这摸样,便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劝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大少爷您得放宽心……”
“哼,”宗少城突然重重地哼了一声,面色一下变得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