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桌游馆已经过了亥时,楼子里面依旧亮着灯光,到了门口,还隐隐约约有热闹的声音从二楼上传来。
花蕊娘走上台阶,想了想便回转身,向着柯宁远福了一福:“多谢柯孝廉。”
“实乃在下的荣幸,”柯宁远怔了一下,随即冲着她笑了笑,语气温和的说道:“快进去吧,早点歇着。”
花蕊娘几步进了大堂,大堂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伙计在柜台后面整理游戏。她扭头看了一眼,柯宁远已经转身向着长街另一头去了。
“你去哪儿了?怎么会跟他在一块儿?”楼梯上忽然响起了宗少城的声音,花蕊娘抬头一瞧,只见他铁青着一张脸,背着手从楼上匆匆走了下来。
花蕊娘张了张口,却觉得胸口积着一团郁气,闷得人连说话的心思都没有。便轻垂了眼皮,转身就往后园走。
宗少城连忙走上来拦在她身前,想要伸手扶她,又迟疑了一下,盯着她上下打量了几眼,皱眉惊讶道:“你喝酒了?”
花蕊娘心头顿时有了几分委屈,又有了些心虚,便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有事吗?”
“你……”宗少城脸上有了几分愠怒,一把抓起她的手,拉着她不由分说的就往后园走。直到离开大堂有了一段距离,见四下无人,宗少城才将她放开,恨声道:“蕊娘,你这是做什么?就算我有错,你又何必对我避而不见?深夜喝得这般醉醺醺的,还与那柯宁远一道,你……”
“我什么我?我有什么不对吗?从你认识我那天起,你就该知道,我不是大家小姐,什么礼仪,什么规矩……”花蕊娘一口气涌上喉头,借着酒意,便不管不顾的嚷嚷开来。
“我哪里又在怪你了?”宗少城眉头紧锁,目光深深的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的说道:“我只是担心你,蕊娘,我思来想去,昨日的事情我确有不对之处。你说得对,是我以己度人,偏要把那样的想法强加到你头上,我不该在园子里跟柯宁君一般计较,更不该累得你要去同别人赔笑脸。我承认,我有时候是只想着自己,极少顾虑你的处境,我错了,你别再恼我了行不行?”
花蕊娘愣愣的看着他,呆了半晌,豆大的泪珠子忽然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蕊娘你别哭,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宗少城慌里慌张的伸手来替她抹眼泪,花蕊娘一把捉住他的手,摇头哽咽道:“不关你的事,是我心里面难过,便不分青红皂白的迁怒于你……”
“说的什么话,”宗少城一把将她搂进怀里,长舒了一口气道:“吓坏我了,我答应你,往后遇上什么事情都先想一想,我便是帮不了你什么,也不能让你因我而难过。我真是糊涂,那柯宁君要打我就跟她打,我大可以躲开,让你跟她分说个清楚,就不至于惹下后来那一摊乱子。”
“那些都不要紧,”花蕊娘胡乱摇着头,泣不成声的说道:“我晓得你是为了好,怕我因为亏欠了宁君,所以才待她好。我只是难过,看见你们可以什么都不想,想闹就闹了,都由着自家的性子,我一想到自己,心里就难过得要死……”
“蕊娘,”宗少城呆了呆,立刻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别想那么多,谁说你就不行?就算没有别人,你还有我。”
花蕊娘使劲点了点头,伏在他的肩头便失声痛哭了起来。
过了许久,花蕊娘哭尽了心头的委屈,才抹着眼泪抬起头来,不好意思道:“是我小心眼,明明知道不是你的错,偏偏还要怪到你头上来。”
“只要你不恼我就好,就算骂我一顿,打我一顿都是乐意。”宗少城心头松快下来,便勾了勾她的下巴,调笑的说了一句。
花蕊娘忍不住抿唇一笑,转念一想,心头又有了几分伤感:“过去我常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所以常常教导朗哥儿和云娘,不得因为处境而迁怒旁人。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只因为见你们可以使性子耍脾气,而我则必须样样顾虑周全,便觉得自家可怜可悲。因为你与我亲近,我就要迁怒到你头上,好像你欠我一般。”
“我不怕你迁怒我,只怕你像今天这样对我不理不睬,”宗少城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喃喃道:“你的苦,我都知道,所以我想要你高兴,想要你笑,一想到因为自己才让你难过,今天一天我这心里都是空落落的。蕊娘,往后我们好好的,有什么脾气你尽管使都行,别再这样闹了行不?”
“嗯,”花蕊娘又羞又愧的应了一声,眼珠子一转,便笑嘻嘻的贴上他的脸颊,腆着一张脸道:“亲一下,你也不要生我的气了。”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宗少城好笑又好气的将她拉开,继而皱了眉头:“你怎么会跟那柯宁远在一块?”
花蕊娘心头咯噔了一下,马上垂下头去,支支吾吾的说起今日去柯府寻柯宁君,又是如何遇上了柯宁远,如何与他一同饮酒……谁料到宗少城听完压根就没有去管柯宁远,反而道:“明明是她惹事,你为何要去她府上赔礼?”
“何来赔礼一说?”见他还是那样的想法,花蕊娘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宁君待我如同好姐妹,她是鲁莽了些,可也是一番好心。”
宗少城不喜的皱了皱眉头:“那也没有同她解释的必要,她怎么想又能如何?难不成因为她误会,便能拆了我们俩?”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花蕊娘眼珠子一转,便凑上来揶揄的笑道:“你倒提醒了我,到时候她晓得你不过是蒙骗了大家,万一她再看上了你,那我可怎么办才好?”
“像我这样的登徒浪子无耻小人,除了你还有谁看得上?”宗少城拦腰将她抱住,故意板起一张脸道:“我若真是好男百家求,你还像对待一张破布片儿似的对我?想恼便恼,想赶便赶……”
“都说错了还不行,”花蕊娘嘟囔了一句,抬眼看着他,眼睛亮亮的说道:“我有我的想法,宁君一片赤诚待我,我若对她遮遮掩掩,倒显得自己不磊落。再说,交友当看心,她这个人,我信得过。”
“你说怎样就是怎样,”宗少城长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只是再不要像这次一样,什么错都推到我头上来,小生委屈……”
没想到他竟然也会扮可爱,花蕊娘惊讶的挑了挑眉毛,继而失笑道:“奴家知错了知错了,宗大少爷饶过我这一次可好?”
“让爷亲一个,就放过你。”宗少城笑得灿烂,满脸“狰狞”的向她扑了过来……
经历了这么一场风波,好不容易才和好的两个人顿时好得蜜里调油,在园子里腻歪了许久,宗少城才送花蕊娘回了院子,依依不舍的叮嘱唠叨半天,才放了手往园外去。
花蕊娘一进屋,彩玉便拿着一封信迎了上来。却是落山村来的家书,今天下午就送到了,因为花蕊娘独自出了门,只急得彩玉团团转,生怕耽搁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撵了彩玉和青凤去歇息,花蕊娘挑亮油灯,见信封上面的笔迹虽然稚嫩,却已隐约可以窥见笔法,显然是出自花玉朗之手。便不由得弯起嘴角笑了笑,眼前浮现出花玉朗和花云娘那可爱的容颜来。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险些搅得她心性大乱,其实仔细想一想,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从前的生活再好,那毕竟也是从前,如今的日子虽然累些、苦些,可仍有它的滋味在里头。别的不说,只要一想到自家的辛苦能让弟弟妹妹由衷的感到高兴,一切便值了。
从前自家总以为样样都懂得多,眼界思维上总要优于旁人,便喜欢好为人师,总要教导别人一些大道理。却在不知不觉间忽略了自身,以至于一点小事就钻了牛角尖。这样的性子别说旁人,就连自己也是不喜欢的,往后可得切记着自省,免得到头来,反而失了自家的本心。
暗暗下了决心,花蕊娘才抽出信纸,凑在油灯下面仔细读了起来。刚看得几行,她眼睛便是一亮,连忙一口气将信看完,放下信纸仰倒在椅背上沉思了起来。
却说柯宁远回到府中,打听父母已经睡下,便偷偷摸摸顺着小花园往自家的院子走。刚走到院门口,柯宁君便嬉笑着从院中迎了出来,挤眉弄眼道:“三哥,这么晚是上哪儿回来?”
“下午出门的时候遇上了花小姐……”柯宁远不善遮掩,一句话还没说完脸上已经红透了。连忙轻咳一声,瞪了眼道:“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蕊娘?她怎么有空出门?”柯宁君惊讶地挑了挑眉毛,接着一脸凝重道:“哥,你不会真的喜欢蕊娘吧?”
柯宁远呆了呆,竟意外的没有呵斥也没有躲闪,而是轻声道:“花小姐品貌端庄,又有一般女子所没有的坚毅,令人敬重。”
“那可不行……”柯宁君急得原地转了一圈,忽然停下来盯着柯宁远道:“也不是不行,三哥,怎么办?你想个法子劝劝蕊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