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起来,花蕊娘便集齐了孙掌柜和众管事,向他们宣布,自己要立刻赶回落山村。
这话一出,孙掌柜等人顿时什么样的表情都有,有惊讶不知所措的,也有长舒了一口气的……尤其是孙掌柜,花蕊娘在麟州城的这些日子,他是样样小心、处处受怕,亏他还是做了十几年的老管事,竟然像个新学徒一样时时看着别人的脸色,生怕被寻出一丝半点错。现在花蕊娘要走,他这颗提了许久的心,才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花蕊娘可没有工夫管他们这些小心思,也懒得管。反正桌游馆顺利开了张,从目前的客流情况来看,等开业的风头一过,会有落差,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且贺掌柜给她的这几个人都是熟手,正好放开手瞧一瞧,若有纰漏到时候再补上便是。再说这几天前来购买桌游的人非常多,几乎已经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所以奇巧坊那边更应该及早回去盯着,商品才是根本,源头上千万不能出了乱。
主意一定,花蕊娘拣了些要紧的事情交代,便吩咐李远才去套车准备出门。在离开之前,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办,这事情虽然说不上十万火急,但早一日说开,就能早一日去了心结。
花蕊娘前脚刚迈出大堂,孙掌柜后脚就追了上来,却是因为中秋节举办桌游大赛的事情,来询问她的意思。
“大体的章程都已经定好了,就照着咱们上次办文会的法子,充其量是人多人少的区别。”花蕊娘想也不想就答了他,每逢节气举办活动或是给予优惠折扣,是开业之前就定下的政策。
“是,我明白,只是大掌柜您不在,就怕别人慕名而来想同大掌柜您较量,却要落个失望而归……”孙掌柜笑着应了,又撩起眼皮,有些迟疑的看向花蕊娘。
花蕊娘只当他是巴不得自己早走,这会儿见他还是处处以生意为优先考虑,心里更安稳了几分。想了想便笑道:“到时候有柯……有余浩在,来捧场的估计大多数还是学生,那些人他熟。”
就不知道,到时候柯宁远是不是还愿意来撑这个场面……花蕊娘暗暗叹了口气,便向着孙掌柜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这些日子来往的那些人家,孙掌柜基本上都已经混了个面熟,人情来往上他是人精,也叫人放心。花蕊娘半闭着眼靠在车厢上想着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事情,不知不觉中马车已经穿过一条条大街小巷,来到柯府后巷停了下来。
花蕊娘下了车,抬脚刚要往门房走,又忍不住迟疑了。
从自己的角度来看,宗少城的做法半点错也没有,甚至还称得上好,毕竟当时他也是毫无选择。自己可不会天真到认为,仅凭着固执,就能在这样的社会礼教之下反抗家族和长辈安排的命运。
但柯宁君呢?她什么错也没有,完全称得上无辜。只不过是因为别人的私心,才连累她受了那样的侮辱。换一个角度来说,任何一个女子,知道同自家议亲的对象竟然用那样的方式来阻止亲事达成,只怕都会恼羞成怒吧。
虽说并未交换庚帖,所谓议亲也不过是双方私下的意思。可如今这世道,一点点风言风语就能传得沸沸扬扬,当时知晓宗柯两家有意结亲的人肯定也不少,又怎会放过这大好的八卦话题?柯宁君虽然从未对自己吐露过,但想想也知道,柯家必然因此而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如果选择不说……暂且不管柯宁君是否能够猜出,毕竟上次在桌游馆的那场风波,明眼人都能看出一二。就说自己,心里面也绝对过意不去。
不为了分辨什么,仅仅看在柯宁君待自己的那一份诚意,扪心自问,如果拼着失去一个朋友的可能性,非要将个中曲折隐瞒到底,恐怕无论到了哪一天,只要想起来这心里就是一个坎。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哪怕柯宁君到时候仍然会恼会怨,哪怕翻脸不再认这个朋友。起码自家也做到了坦诚相待,这样就够了。
决心一定,花蕊娘便走向门房递了帖子,一会儿就有婆子出来将她请了进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柯府的大门重新打开,柯宁君拉了花蕊娘的手一路将她送出来,又站在门口谆谆叮咛了许久,直到说得眼眶都有些红了,才依依不舍的挥手同她惜别。
李远才把马车赶了过来,花蕊娘踩上踏板刚要上车,柯宁君又冲着她挥手道:“蕊娘,记得没事儿给我写信来。”
“嗯,你也一样,有信儿送去桌游馆,他们会遣人带给我的。”花蕊娘面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笑容。冲她摆了摆手,便弯腰进了马车。
刚驶出柯府后巷,马车忽然急停,花蕊娘被颠得晃了两晃,正要出声询问,车身便是一沉,眼前光线一亮,却是宗少城钻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花蕊娘又惊又喜:“我叫人给你带了口信。”
“嗯,”宗少城在她身旁坐下,握起她的手道:“干嘛走得这么急?再等两天好不?过了中秋我跟你一块儿回去。这两天你是知道的,我实在走不了……”
花蕊娘忍不住笑道:“你晚几天就是,我又没有催你。从这儿回去也不过一天多的路程,用不着非要带个武解元在身边当保镖。”
宗少城也弯了弯嘴角,伸手便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就想跟你呆在一块儿,你在麟州,我哪怕不能天天见你,也觉得跟你就在身边一样。”
“反正过不了几天你也要回来。”花蕊娘顺势靠在他的肩头,出神的望向窗外:“我急着赶回去,是因为我表姐成亲,我原来答应过要去陪她的。”
“你表姐成亲?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宗少城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继而小心翼翼道:“你们家还有来往的亲戚?我也不知道……”
“是我舅父家。”花蕊娘坐直了身子,转过头看向他:“在桃源县城的那个,我跟你提过。我这表姐只比我长了两岁,跟我们姐弟几个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好得很。我们家遭难的时候,表姐也对我们多有照顾……”
宗少城脸色一沉,立刻皱了眉头:“你舅父当时不是对你们不闻不问?”
“舅父是舅父,表姐是表姐,”花蕊娘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微笑道:“来麟州之前,我原本没打算去,只想把礼送到就行。可是我现在想一想,总是顾虑这个顾虑那个,弄不好到头来,反而会伤了真正关心你的人的心。”
宗少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便将她搂进怀里温声道:“那好,包袱都收拾好了没有?还有没有什么要置办的?过几天就是中秋,要不要给朗哥儿他们带点什么回去?”
“都收拾好了,要带的东西,昨儿也让彩玉上街买了回来。”花蕊娘微微一偏脑袋,冲着他好奇地眨了眨眼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罗嗦?”
“我……”宗少城顿时张口结舌,只好报复似的,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知道你是关心我,”花蕊娘咯咯的笑着,仰靠在他怀里,感慨道:“其实凡事都是一样,就像你吧。从前我只当你是萍水相逢的一个人,就是在大街上突然见到一个好看得不行,但仅仅只是看一眼就算的那种。那时候我觉得你什么都好,长得好看,又会武功,出身富贵,性情也不错,洒脱、率性、不羁……反正就是那样的形容词。”
“那现在呢?现在就不好了?”宗少城不由自主的摸了摸鼻子,轻声咕哝道。
“现在也好,”花蕊娘调整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坐姿,接着笑道:“可是因为离得近了,就开始对你有了这样的那样的要求,有理没理的要求。比如说从前我生豆芽卖的时候,一个月挣上五十两银子就已经觉得很了不起。后来想的渐渐多了,心也大了,就要开食肆,现在还开了桌游馆,眼睛眨一眨,几百两银子花出去跟流水一样。这时候我反而多心起来,只不过因为看见你们打了一架,就要自怜自艾的联想到自己,觉得自己是多么多么的可怜,没有父母,没有人宠着疼着,没有人安排一切,没有人会在你闯了祸之后出来帮你收拾……”
“蕊娘,”宗少城轻轻唤了她一声,又伸手揪着她的鼻头晃了两下,微笑道:“别想那么多了,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嗯,”花蕊娘转过头来仰视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兴奋道:“对了,我急着赶回去的原因还有一个,有人想从我这儿买块地。”
“买地?买什么地?你们家食肆那块儿地?”宗少城满脸糊涂,一迭声的问向她。
“不是,算了,先不告诉你,等回去看了再跟你说。”花蕊娘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接着狡黠的眨了眨眼:“要真能办成这件事,到时候只怕还要向宗大少爷你借些银子。过去我总觉得凡事都要靠自己,现在我才算是想明白了,人脉也是能力的一种,干嘛不用白不用?”
“只要你开口,”宗少城笑得眼睛都咪了起来,顿了顿,又眼神深深的看向她:“蕊娘,这般容光焕发的模样,才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