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茜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地宣泄情绪了。
可以哭得无所顾忌,因为她知道母亲会无条件地包容她。
没有人可以给她这样的温暖。
“我好累啊,妈妈,”她泣不成声,“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他们在追赶我。每个人都在说,罗茜,想想办法,你一定能行。
“我总是让自己不要辜负他们的期待,就算他们的要求超过我的能力,我也会想,再努力一点,就可以做到了。
“可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我像是走在没有尽头的台阶上,走得越高,我就越孤单。我已经没有犯错的资格了,妈妈。
“别人走错了路,只需要换个方向,就能重新出发。可是我不行。
“我面前的路太窄了,哪怕只是迈错一步,我都会摔得粉身碎骨
“妈妈,我也会害怕……”
她说得语无伦次,但方才那颗无处安放的心,此刻却渐渐踏实下来。
幸好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可以让她放肆地暴露内心的脆弱。
而母亲始终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罗茜,我的孩子,”她轻柔的呼唤,如同春日和煦的风,温暖着罗茜的心田,“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不用安慰我,”罗茜闷声回答,“你愿意听我说就够了。”
“这不是安慰,孩子,”母亲的声音依旧温柔得让罗茜想哭,“没有人知道你将要遭遇什么,而你为此所做的努力,无论结果如何,都已经是最好,不是吗?”
罗茜这才止住哭声。
她有些不敢抬头,不想让母亲看见自己脆弱到狼狈的模样。
“我做得还不够好,”她握着母亲的手,低着头,好似在认错,“现在鲸鲸还在昏迷,老乔受了伤,校长被逮捕……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做什么才能让他们好好活着……”
“可这不是你的错啊。”
罗茜一愣,接着惊讶地抬起头,怔怔地注视着母亲恬淡的笑颜。
“我猜你最近活得很不容易,因为你的善良,会让你不懂得拒绝别人,尤其是当你发现别人比你更需要帮助的时候。”
罗茜沉默着,没有回答。她知道母亲说得不错,可她怎么才能漠视身边人的苦难,只顾自己埋头向前?
“我只是一个意识的集合体,帮不了你什么。但罗茜,你要记住,生而为人,你来到这个世界,并非为了受难。如果肩头的负担太重,那么就放下它,轻装前行。”
“可是……”
罗茜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却说不出一句话。
难道只有被现实拖垮,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吗?
为什么不能正视自己:她不是神,只是一个想用自己的双手让生活变得更好的普通人类。
放下助人情结,量力而行,很难做到吗?
她猛然意识到,一切辛苦的源头,正是她长久以来刻意忽视的傲慢。
因为有异能,所以总会不自觉地站在上帝的视角,悲天悯人。
可抛开洞悉人心的能力,她与一般人有什么区别?
她又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呢?
突如其来的醒悟,让罗茜瞬间感觉到莫大的羞愧,她不禁垂下头,沉默许久,才低声问道:“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如果你真是一个意识的集合体,那么就应该只懂得倾听,而不是这样,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拉我一把。”
她一直很清楚,这个所谓的“母亲”并非真实,甚至可能是她在潜意识里为自己打造的避难所。
所以她要戳破真相,要推开这双拉她一把的手,强迫自己重新回归真实。
可内心的矛盾依然无可回避。
她无法拒绝这样温柔到毫无保留的爱,哪怕只是梦幻泡影。
当母亲的声音响起的刹那,她险些捂上自己的耳朵,逃避回答。
“我就是为此刻诞生的。”
罗茜木然抬头。
母亲缥缈的身影似乎已经溶解在柔和的光线中,包围着她,抚平她心头的伤。
“罗茜,我的存在或许无从捉摸,但爱却是真实。哪怕这个世界空无一人,我也会陪在你身边。你要记住——”
那个明亮得近乎圣洁的影子飘向罗茜,凑到她的耳边,柔声说道:“无论做了什么,你永远是我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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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茜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那个幻境的。
当她醒来时,只觉得脸上湿漉漉的,满是泪水。
渐渐的,袁姝菡惊喜的声音从缥缈变得清晰:“她醒了,罗茜醒了!”
一只纤细的手抚上她的脸颊。
“你怎么哭了?是因为伤口很疼吗?”
她的声音温柔得令罗茜一时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在梦中。
直到全身传来阵阵剧痛。
“我……做了一个梦,”她喃喃地诉说着,“看见了我的妈妈……”
温暖的记忆涌上心头。罗茜再也忍不住,把脸别到一边,隐忍地呜咽着。
袁姝菡并没有安慰她,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
这就够了。罗茜尽全力反手握住。
无声的力量,在这交握之间,重新回到她的心中,让她重新有勇气,面对这个狼藉的世界。
“老乔怎么样了?”她哑声问道。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袁姝菡轻轻叹了口气,“失血过多,可能要昏迷一段时间。”
也就是说,短期内不能让他帮忙关照叶凌舟的事了。罗茜心头一沉。
但她很快重整心情。
她要学会做力所能及的事,就像考试一样,先做简单的题目,把难题留到最后。没想到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居然会执迷不悟。
“我呢?医生有没有说我怎么样?”
尽管知道自己身处救援飞行器中,医生就在身边,她还是有意开了个小玩笑。
生活已经如此艰辛,就不要总把自己往苦大仇深的路上逼。笑一笑,对大家都有好处。
“你?能活着就是奇迹了!”
一个尖刻的声音突然打断她。
接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占据了罗茜的全部视线。
和罗茜印象中的那些医生不同,他的外表精干而冷漠,却没有精英惯有的距离感,也并不让她觉得讨厌。
“五处枪伤,五处!”医生愤怒地挥舞着手中的记事板,像是要把它砸在罗茜的脸上,好让她清醒一点,“要不是你的造血机能远超常人,这会我就能给你做尸检了!”
罗茜头一次不敢跟医生顶嘴,甚至不敢正眼看医生,只能在他源源不绝的指责中祈祷着快点到达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