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茜的心猛地收紧。
画面是那么真实而生动，她禁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个在她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人。
“爸爸！”她忍不住小声呼唤道。
可他再也听不见了。
子弹穿透他的胸膛。他捂着胸口猛然跪在地上，又瞬间被惊惶的人流淹没。
罗茜死死咬着嘴唇。
得到云白炀的能力后，她曾经在网络上寻找过父亲遇害的画面，却一无所获。像是被历史遗忘一般，她翻遍整个世界，都没能找到关于他的片言只语。
而如今，她终于看见了。
她曾经以为父亲死得悲壮，从没想过他生命的终点竟是这样平凡，平凡到不只得被铭记。
画面至此戛然而止。
罗茜垂下手，颓然坐回椅子上。
而一直和她明争暗斗的庞立威，也很知趣地保持沉默，没有借机嘲笑她。
那一声“爸爸”，令他于心不忍。
让一个孩子亲眼见证父亲横死的场面，太残忍了，残忍到他后悔向执政官提出这个建议。
“谢谢。”
庞立威一愣。
罗茜是在向他道谢？
她知不知道自己想对她做什么？
“能让我再看一次吗？”罗茜突然开口恳求道，“一次就好，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庞立威差点同意。
可他还是忍住了。
毕竟他的目的不是让罗茜缅怀罗毅仁。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看这个吗？”他强行按下对自己的谴责，逼自己硬起心肠来。
罗茜沉默地摇摇头，看起来十分沮丧。
“开枪的人是上城的士兵，他们只听命于一个人，也就是当时云家的最强者。”庞立威有意说得特别清楚。
他十分肯定，罗茜是个聪明人，一定能听懂他想说什么。
果然，罗茜的肩头微微耸动：“云家的？确定吗？”
庞立威已经把一份档案摆在她眼前。
其实罗茜明白，这是他布下的陷阱，甚至都不算用心。可她只能顺着他期待的路一步步走下去，别无选择。
档案比她能够调阅的所有资料写得更详细：开枪的士兵来自于索利斯城的精英部队，狮王之傲军团，而当时能够调遣这支部队的人只有一个。
执政官的幕僚长，索利斯城的狮王，云式廷。
原来庞立威没有骗她。
挑起荧惑之夜的是云忆情。而下令出动军队的是云式廷。
现如今前者已经成为索利斯城的风云人物，而后者隐姓埋名来到下城，抚养她长大。
可他们的双手都沾满她双亲的血。
这笔账，该怎么算呢？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不该有和上城人抗争的念头，当一个平凡的人，打打比赛，挣点小钱，养活整个福利院，对其他的事一概不过问，当一个快乐的傻子，这就够了。
可她有过选择的机会吗？
有哪一次，她不是被压得喘不过气，不能翻身，才不得已奋起抗争？
争与不争都是错，她被命运折磨着，看起来简直像个苦逼的笑话。
于是罗茜真的笑了。
笑自己的天真愚蠢，还有不自量力。
反抗什么呢？刺出去的每一剑，最后都落回到她自己身上。
毁灭吧，赶紧的，累了。
一句当年的戏言，如今再说出口时，竟然满是戏谑的味道。
“你想怎么扳倒老乔？”罗茜突然问道。
庞立威却无言以对。
身为一个专业的刑讯人员，他当然明白，能够说出这种话，意味着她的心理防线已经被攻破。
明明是他想要的结局，他却无法开口说出早就设想好的计划。
发现曾经视为至亲的人竟然是残害她亲人的真凶，而她为了复仇，不得不承受背叛的痛苦。
一个时代和群体的错误，最终却要让她、还有无数她这样的平凡人来承担。
这公平吗？
庞立威的心忽然变得很沉。
他开始后悔当初轻率地答应成为云忆情的帮凶。
帮一群手上沾满鲜血的人去迫害一个无辜的人，这是一个治安员应该做的事吗？
也许，我应该勇敢一次，至少不要让我的孩子被人唾骂，只因为他们的父亲是个刽子手。
“你回去吧。”他突然对罗茜说。
这个回答大大出乎罗茜的预料。
欲擒故纵的把戏？还是在考验她的忠诚？
“已经回不去了，”她极力摆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我们都回不去了，长官。”
“不，还有转机，”庞立威咬着牙摇摇头，扭头避开罗茜的视线，“也许乔东莱还有办法。”
“老乔？”短暂的诧异之后，罗茜笑了，“你刚才分明告诉我，他是杀死我父亲的元凶之一，现在又想让我把脱困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庞长官，能别那么天真吗？”
被一个比自己小了10岁的女孩指责为天真，庞立威哭笑不得。
可他又不知该如何反驳罗茜。
她说得没错，自己摇摆不定的态度，已经让他的话没有任何可信度。
“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能相信我的话了，所以接下来我说的一切，都只是推测，没有证据，信不信由你。”
说着，庞立威把交给罗茜的档案迅速划到最后一行，想要解开电子保密封条。
可连续尝试三次，系统都弹出“权限不足”的提示，拒绝了他。
看来只能干巴巴地推理了，也不知道罗茜能听进去多少。庞立威苦笑着，正要开口，便看见罗茜飞快地在文件上操作一通。
“嘀”的一声轻响之后，黑底红框的封条消失无踪，档案完全暴露在他们眼前。
庞立威目瞪口呆。
他还以为罗茜能够操纵人心，靠的是简单的心理学，从来没想过她是靠着最顶尖的网络安全知识才能在信息的世界中畅通无阻。
心理学还存在不确定性，但她露的这一手技术简直太可怕了。
这可是索利斯政界的高层才有资格解封的资料！却被罗茜花了不到十秒钟就轻松破解！
她是不知道这种程度的技术有多恐怖吗？
而在庞立威被罗茜这一手技术震撼的同时，她已经迅速浏览完所有资料。
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唯一让罗茜在意的一点，就是在荧惑之夜前一天，索利斯城的军团忽然进驻云家的属地，在庄园里呆了一天。
她猜测这拨人大概是被云忆情调动去对付她的兄长，也就是她的大哥，云式微。可按理说她根本没这个权利，军团只听命于云式廷，云忆情成为云家的掌权者是后来的事。
看不出头绪，她干脆问庞立威：“有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