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罗茜来说,住在坟场并不算是新鲜的体验。
老乔刚盘下福利院的时候,附近有一片很大的坟场,埋葬着无数极夜城横死的穷人。
他们当中身体还算强壮的那些,往往死在地下格斗比赛的八角笼里,没人安葬,甚至连遗容都没人打理。鲜血淋漓到看不出本来面容的惨状,给年幼的罗茜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而现在,罗茜早已对此感到麻木。
和活人相比,死人才更让她安心。至少死人不会背叛,不会出卖,他们只会安静地躺着,然后被这个世界遗忘。
云家的陵园并不比坟场高贵到哪里去。唯一让罗茜感到新鲜的,就是为了展示家族强大的财力,他们的遗体都做了最顶级的防腐,使用的也都是水晶棺材。
这让整个陵园看起来,更像是一座养老院,年迈的人在其中安睡,根本不理会这世间的纷扰。
罗茜几乎是被扔进陵园的。负责看守的人还装模作样地向她宣读了陵园的守则,不外乎不得喧哗嬉闹、不得破坏墓碑云云。
这让她不禁开始认真的评估起云忆情的智商来。
以为跟四人呆在一起就能吓到她?看不起谁呢这是?
不仅藐视她的胆量,罗茜专门试探过陵园的防御系统——能感觉到有些机关,并且大多是出自云白炀的手笔。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就是无法逾越的阻隔。而对罗茜而言,这破玩意儿垃圾得她懒得细想,随手一摆弄,便消失于无形。
百无聊赖地在陵园中逛过一圈之后,罗茜终于感受到了倦意。
她并非钢筋铁骨,接连几日的波折消耗了她不少的精力,加上亲人的离世,以及前往上城旅途中的劳顿,早已使她困顿不堪。
罗茜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随便找了个墓地躺了下来。
陪伴她的是漫天的星光,以及一整屏冰冷的墓志铭。
墓地的主人名叫云天扬,就是他将上城命名为“索利斯”,意思是“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靠近太阳,家族姓云……罗茜噗嗤一笑,暗暗吐槽这家人脸真够大的,都敢去跟太阳肩并肩了。
除此之外,云天扬的生平并没有太多值得称道的地方。他一生结了五次婚,留下十一个子女,其中最有出息的是他的第二个女儿,也就是索利斯城口口相传的“女皇”。
大概是生性-爱风流,他的墓碑也做得格外花哨,围绕着墓碑的一圈霓虹色跑马灯闪个不停,映得遗像上那张衰老的面孔阴晴不定。
不过罗茜倒对他有点好感——遗照上的他笑得格外开心,让人一下就能感受到他的真诚。
要是老爷子能活到现在,没准云家也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罗茜对云忆情的性别没有意见,甚至想过,一个女性能在男性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政坛取得一席之地,必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直到她发现这所谓的过人之处,原来是泯灭人性的意思……
想着想着,她的眼皮愈发沉重,眼看即将进入梦乡——
“哐啷!”
门锁处传来的粗暴声响将她惊醒。罗茜揉了揉迷蒙的睡眼,这才看清守墓人正指挥着一群壮汉,将一口透明的棺材和一方看起来就很沉的石碑朝陵园深处抬去。
云家的逝者?
罗茜一个翻身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跑去,边跑边问:“各位,打扰一下,请问你们要安葬的人是谁?”
没想到大半夜陵园里还有活人,几人被吓了一跳。发现罗茜之后,他们立刻沉下脸,骂骂咧咧地让她赶紧滚,跟她没关系。
倒是守墓人,大概是听说了罗茜的来历,没好气地告诉她:“是云式廷。”
罗茜一愣,随即赶忙冲上前去,硬是将抬棺人中的一个拉开。
“我来!”她强硬地说着,稳稳地扶住棺材。
和那些安眠的先人一样,乔东莱面色沉静,就像是在沉睡。
可他永远不会醒来了,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亲切地叫她“茜茜”。
他几乎见证了她人生的每一个重要阶段,却终究没能等到她长大成人的那天。
最终,她跟着抬棺人一道,将乔东莱连棺材带墓碑一同撂在墓园最不起眼的角落。据守墓人说,这里是安葬家族罪人的地方。
不光棺材用的是廉价货,几经磕碰,外板上已经显现出裂纹,就连乔东莱的墓碑,也做得格外潦草。
除了性命和生卒年月,再没有片言只语。
罗茜不得不找到守墓人,费尽口舌,才从他那里借来一支永久性荧光笔。
可当她打算动笔为乔东莱亲自书写墓志铭时,却发现自己不知该从何写起。
她未曾见证过乔东莱跌宕起伏的一生,所铭记的不过是他带着威严的慈爱。
思考再三,她只在墓碑后添了一句简单的话。
“他叫乔东莱,是一个善良的人。——永远爱你的罗茜”
当她写下自己名字的刹那,突然感觉自己内心牵系着老乔的那根线,断了。
她没有爸爸了。
巨大的悲恸忽然在此时涌上罗茜的心头。
可是她不敢哭。
老乔的面容看起来那么安详,她生怕自己的哭声会惊扰到他,将他从永恒的沉睡中惊醒。
她只能握紧拳头,死死咬着虎口,用疼痛逼迫自己不要落下泪来。
长夜似乎从未像今夜这样静谧而温柔。轻柔的夜风拂过她的发梢脸颊,如同亲人温暖的手,抚慰着她布满伤痕的心。
有一瞬间,罗茜几乎想要在这温和的夜色中安然入眠。
可她不敢睡。
老乔的墓碑映照着月光,似乎在提醒着她,他的仇仍然没有报,他有血债没算清!
罗茜趴在棺材上,深深地注视着他,要将他的面容刻在心里。
直到天色大亮。
刺目的阳光,像是一把皮鞭,鞭笞着她,催促她前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而当墓园的门大开,云忆情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来到她面前时,罗茜知道,属于她的复仇剧,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