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通往下城的光子传送门之前，董切迪最后一次俯瞰那座他曾经深爱过、也为之奋斗过的城市。
极夜城再不复他记忆中虚荣的样子，而是像一个迟暮的老人，迟钝而缺乏活力。层层的雾霾将它笼罩在其中，看不见太阳，也看不见政客们口中光明而美好的未来。
“你还在留恋吗？”
云忆情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不屑地看了一眼脚下的极夜城：“如果你现在想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八壹中文網
“不用了。”
董切迪第一次打断她的话，随即收起目光。
再睁眼时，他又变回了那个普通人，就像无数海水中的一滴，普通到无从找寻。
云忆情显然不能理解他究竟在想什么，也无意去探究他的想法。她对他全部的期待，只是在这次行动中彻底扳倒乔东莱，杜绝此人协助云白夜彻底摆脱云忆情控制的可能。
“罗茜和沈涓流都已经被我派去的人控制住了。尤其是罗茜，不要被她的外表欺骗，她有足够的能力搅翻整个极夜城，所幸她本人对此尚且一无所知。
“你要做的事情有两件，首先而且必须做到的，就是将乔东莱斩草除根。他对罗茜视如己出，好好利用这一点。解决掉他之后，争取查清陈添彬手头那件东西的下落。这个隐患一天不除，整个上城就一天没法安心。你也不想让你的家人成天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下吧？”
董切迪喉头微微一动。他很佩服云忆情，哪怕是用家人作为威胁，她也能讲得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坦然而且简单。
见他始终不曾表态，云忆情似乎有些不满，语气也重了起来：“如果你能够把两件事情都办妥，那么回到上城之后，我将向议会递交申请，提名你担任新一届幕僚长。”
她有意说到这里停下了，似乎是在暗示董切迪，他理应在此时表达对她的感谢。
可董切迪却并不在意这些。
他很清楚，云忆情能够轻易地扶他坐上这么高的位置，自然也能轻易地将他拉下来。
相比之下，他更关心那些好不容易挤进上城的下城居民们的未来。
“我并不在意得到什么奖赏，因为这些都是我身为一个下城人应该做的，”他说得很慢，并且适时地展露出自己的老态，“如果执政官阁下真的认同我的成绩，我希望在此次事件告一段落时，能够让我的家人从保留地中迁居出来。”
云忆情不由眯起眼睛，像是头一次见到他那样，谨慎而敏锐地审视着他。
董切迪却并无惧意，淡淡地迎上她的目光：“当然，一切全凭阁下做主，无论得或者失，我都毫无怨言。”
这个答复终于让云忆情稍微流露出一丝满意。
“我很欣赏你的态度。跃升进入上城的人里，只有你算是识时务的。不过——”
她话锋一转，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我也希望你能够时刻警醒自己，保持这份明智，不要试图拯救云白夜，或者挟制他来对付我。”
“我明白。”董切迪恭谨地低头抬了抬帽子，随即义无反顾地走入传送门中。
……
“罗……茜……”
云白夜声音嘶哑得像是变了个人。
听见他的呼唤，罗茜这才从董切迪最后的回忆中抽离出来。
他们目光相触的刹那，平静的心中忽然像是开启了一扇门。无数道耀眼的光线从门中射出，像是为他们搭起一座无形的桥。
那一刻，他们心意相通，甚至不需要任何语言。
“你在看什么？”
云忆情的声音突然在罗茜耳边响起。她慢慢转过头，看见这位高高在上到不可一世的当权者正对她唯一的孩子怒目而视，似乎在为他的不争气而愤恨痛心。
云白夜却像是没听见母亲的质问一般，垂下眼，慢慢起身，哑声说：“我们走吧。”
“杀了她，”云忆情忽然不容置疑地吩咐道，“云白夜，现在是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那是一股权威被挑衅之后才会有的恼羞成怒。
看来执政官认为她的存在，对于整个上城都是无形的威胁。
那么云白夜会作何选择呢？
罗茜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与他四目相对。
只一眼，她便确信他不会对自己动手。
这也注定他将与亲生母亲反目成仇。于他而言，这仍旧是无法承受的伤害。
“如果你……”
罗茜的话还没说完，云白夜就坚定地摇摇头。
“不，我很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也决不会为此感到后悔。”
说罢，他抬起头，坦然地注视着母亲。
“很抱歉，我无法实现您的期待，让您和您的家族蒙羞。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但不会再为了实现您的期望而让自己的手沾满鲜血。
“执政官阁下，现在站在您面前的，不是您的儿子、云家的继承人，而是下城的治安总署长，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骄傲地挺起胸膛，第一次堂堂正正地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与母亲相对而立。
罗茜清楚地看见，向来鲜少表现出极端情绪的执政官，在那一刻，怒不可遏。
“我希望你清楚自己正在说什么。云白夜，看在我们母子一场的情分上，我可以不计较你的叛逆……”
“为什么您还是不明白呢？”云白夜突然反问道，“这不是挑衅，也不是以退为进，而是我正式独立的宣言。”
罗茜心中一动。
她隐约觉得云白夜不该这么做，不该在执政官最生气的时候不断摆明自己的立场，让她感受到自己的控制力正在不断减弱。
然而罗茜无法阻止一个人内心的觉醒。
自从执政官将云白夜视为一个可选项的时候，他们之间就必然要走向这样的结局。
于是，这对母子就这样沉默相对，无论是谁，都无法做出一丁点的妥协。
直到乔东莱打破沉默。
“回家吧。”他长出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躯，牵起罗茜和云白夜的手。
可云忆情却忽然冷笑起来。
“你们不会以为，自己还能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