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不由哑然失笑。他熟练地伸出手，用力在罗茜的脑门上戳了一下。
以罗茜的反应速度，那一下她自然能毫不费力地躲开。可她没有。
潜意识里，她像是对罗伯特的动作非常熟悉，熟悉得亲密无间。
“你对阿梅到底有多少误解？”他一副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样子，“居然以为我能威胁她，别说我根本拿你老子没辙，就阿梅那个脾气，她愿意搭理我都是对我的施舍了。”
他口口声声都在说梅婉仪与别的女人不同，可在罗茜听来，每一个字都透着难以言喻的讽刺。
可以想见，梅婉仪一定是个刚烈的人，不然怎么会不惜同家人决裂，也要拒绝一段足以让她实现阶层跨越的婚姻？
可到了下城，她仍然不能自由地活着。罗茜甚至不敢想象，她究竟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摆脱被派去做些不可言说工作的命运。
并且她到头来仍然没能善终，在丈夫遇害后不久，她也死了，留下罗茜一个人。
罗茜不敢想象，当初梅婉仪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重新面对生活，举目无亲，只剩满腹的不合时宜。
“你到底要让那些女人做什么？”她还是记挂着这件事。
“我猜你的小脑瓜子里肯定装了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但是很遗憾，要让你失望了。听说过硅基精密纤维精梳棉吗？”
罗茜摇摇头。她对这个世界的工业水平的认知约等于零。
“就猜你不知道，不过这也正常，毕竟是上城的阔佬们才能消费得起的玩意儿，这种材料配合光脑使用，可以让设计师的手稿在一秒钟之内穿到你身上。”
罗伯特神采飞扬地解释着，同时一把拽掉损毁的手臂，从吧台下摸出一根新的直接怼到接口上。整个过程利落得如同行云流水，看得罗茜目瞪口呆。
相比之前吓唬那些女人的景象，是他早就策划好的。这让罗茜突然觉得，他并不一定像自己想象得那么坏。
“你说的这些和那些女人有什么关系？”罗茜固执地追问道，仿佛想找证据证明自己对人的感觉不会出错。
“知道当今唯一一个没有被机器人取代的工种是什么吗？没错，精梳棉纺织工，虽然技术含量低，但材料的形状非常不稳定，绞坏机器是常态，所以必须由人盯着。现在想明白了吗？”
罗茜恍然大悟：“所以你是让她们去做这个……可是为什么——无意冒犯——可我觉得你好像是有意挑选了长得漂亮的女人……”
“我很感谢你肯定我的审美，但还是要纠正你，她们被选中并不是因为好看，而是干净，衣服和手上没有污垢，不然到了工厂也会被退回来。”罗伯特絮絮叨叨地解释道。
这样一来，罗茜心底的最后一点疑问也被解开了。
她也渐渐感受到了为什么母亲当初愿意留在荒漠甘泉，给罗伯特打工——至少他不是坏人，而且有话直说，不会像人类一样阴阳怪气。
“你为什么这么好心给她们找工作？”
罗伯特看罗茜的眼神完全是在看傻帽。
“我们对好心这个词的理解是不是有偏差？不论是去纺织厂，还是去下矿井，他们累死累活地干一天也只能混饱肚子，而工钱全都归我。你管这叫好心？”
罗茜无言以对。她也是第一次看到当黑工头当得如此理直气壮的。
不过也好理解，这些潜渡客抛弃了故乡和身份，却没能去到上城，如今滞留在此，也只能任人宰割。
而她的母亲，也曾经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罗茜的心情有些沉重。她迫切地想要换个话题。
“罗伯特，你当初是怎么干上这行的？”
罗伯特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门口。
罗茜不由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然而门口空无一人，只能听见车辆的轰鸣声。
“怎么了？”她信口问道。
“你可以回去了，”罗伯特却突兀地要撵她走，“我要为酒吧开业做准备，没空招呼你。”
这理由简直不能更生硬。罗茜自然不答应，她还想从罗伯特嘴里撬出更多秘密来。
可一向对她容忍有加的罗伯特这一回却意外地强硬起来。见罗茜没有走的意思，他干脆粗鲁地推着她朝酒吧的后门走去。
“嘿，你怎么能对淑女动粗？”罗茜大声地抗议道。
其实她有些心虚，毕竟她的作风向来和“淑女”扯不上关系。
不过她的抗议好像起作用了。罗伯特真的停了手，只不过他还是没有放开罗茜，而是示意她不要出声。
虽然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情绪波动，罗茜仍然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她的精神也随时高度集中，转瞬间形成一张庞大的网，半径50米之内的思维波动，她通通能够感应到。
不管什么人，突然感应到如此庞大的信息量，对于精神都是极大的负担，罗茜也不例外。
即便有所准备，她仍然险些被海量的信息冲垮。所幸她反应极快，立刻发现了罗伯特最关心的线索。
“督察，对荒漠甘泉的包围圈做好了，要收网吗？”
罗茜急忙收敛心神，急匆匆地问道：“有没有逃生的密道……”
话音未落，她听见身后“轰”的一声，接着明亮到刺眼的光线涌进昏暗的房间。
她和罗伯特就像骤然暴露在捕猎者视野中的老鼠，无处遁形。
“是罗伯特吗？你涉嫌非法搭建运输通道，并瞒报收入，现在我依照法律将你逮捕。这是逮捕令，从现在开始的24小时内，你有权为自己聘请律师辩护……呃，罗茜，你怎么在这？”
罗茜还没从信息流的冲击下完全缓过来，听见这个声音，她思索了一下，才想起来者何人。
“庞督察？”在探照灯刺目的光线照射下，她根本没法看清来人的身形，直到庞立威走到她面前，用身体挡住灯光。
“是我，先回答我的问题。”他沉声问道。
可罗茜该怎么解释？
眼下她和罗伯特可是被一群荷枪实弹的治安员包围着，不管说什么，看起来都像是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