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春芳面皮子薄，见走廊上的人全齐刷刷地盯着她看，羞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
秦桂香走到跟前，见她不吭声，急道：“愣着干啥，到底咋样，你倒是说呀！”
秦国庆扯了扯嘴，“妈，别问了，瞧她那样，指定是又没怀上。”
“我看也是。”秦桂香嗤了一口，拍着大腿道，“真不知道我们老秦家是造了什么孽了，娶了你这么只不会下蛋的母鸡！我可告诉你，今年底要是再怀不让，我就让国庆把你休了，重新找一个。外面那黄花大闺女可大把排着队等呢……”
何楚桃听了，差点没笑出声。
秦国庆在秦家村，好吃懒做那是出了名的，再摊上秦桂香这么个霸道搓磨人的婆婆，当年要不是有个徐春芳肯嫁给他，现在指不定还是个光棍呢。
亏得秦桂香还不自知，觉得自家这没人看得上眼的儿子，是个香馍馍哩。
徐春芳性子软，被秦桂香说了半天，也不敢反驳。微缩了缩头，见秦桂香说得差不多了，她才动了动嘴，小声道：“妈，医生说，俺怀上了。”
“你——”秦桂香还意犹未尽，猛一听徐春芳的话，愣了愣，“啥？你说啥？怀上了？”
徐春芳点了点头。
秦桂香用力双击手掌，“哎呦喂，你说你，怀上了，问你咋不说，半天连个屁都放不出来，我这不是瞎白话了！”
说着，她转头对何楚桃等人咧嘴道，“怀上了！兰芝你听，怀上了！我找算命的算过，他说要是春芳有了，这胎指定是个男孩，咱老秦家可算是有后了！”
秦桂香喜上眉梢，那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方才的那股刻薄劲早就不见踪影。
何楚桃见她那笃定的模样，脑子灵光一闪。
她终于记起，前世没医院里见面这茬，倒是徐春芳二胎生了后，秦兰芝带着东西去医院看过她。回来后，跟何爱国闲话发愁，她听了那么一耳。
似乎是说，徐春芳这胎生的还是个女儿，秦桂香在闹，非说是医院把孩子给报错了。
当时她对秦兰芝家的事不感兴趣，也就当个笑话听了。这会儿，听秦桂香这么一嚷嚷，她才忽然想了起来。
这年代，虽说抱错孩子的事不是完全没有，但那概率少之又少。何楚桃知道，徐春芳这胎女儿是不会错的。
不过知道归知道，这话她不可能说出来。
她不知道后来事情到底怎么样了，但可以预见，徐春芳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如此想着，她看徐春芳的眼神，不自觉带了丝怜悯。
这边，徐春芳见秦桂香高兴地合不拢嘴，又怯怯道：“妈，医生说我营养不良，孩子发育的小。”
“啥意思？”秦桂香一愣，瞪着眼睛问，“我乖孙咋了？”
“医，医生说，让，让我多吃点……”徐春芳低着头，越说越小声。
这会儿，粮食不够吃。许多人家，一顿饭，女人只吃七八分饱，剩下的留给干力气活，消耗大的男人。
像徐春芳这种没家庭地位的，能吃个五六分饱，就已经很不错了。
吃不饱饭，这肚子里孩子的营养自然跟不上。
秦兰芝听了，忙道，“那是，这怀了孩子，两个人的量，自然得多吃。妈，往后可不能让春芳饿肚子。”
秦桂香一听，竖眉道：“听她瞎说，我哪顿饿着她了？自己贪嘴，拿孩子说事，长本事了你！”
她边说，便狠狠地在徐春芳手臂上狠狠拧了一拧。
徐春芳吃痛，摸了摸手臂，不敢出声，只隐约有晶莹的泪珠在眼里打转。
秦兰芝看在眼里，皱眉道：“妈，你拧她做啥。医生这么说，肯定有道理。这大人吃进嘴里，补的可是小的。”
秦桂香冷哼了声，“当年我怀你们的时候有啥吃的，生出来还不都是好好的，一个比一个壮。你看你和国庆，有啥问题。”
“妈，这哪能一样。”秦兰芝有些无奈。
“咋不一样。这光景，家家都这么吃，咋就她比别人金贵了！我倒是想给她吃好来着，这得拿得出来啊！”
说着，她目光又落在徐常胜身上，眼珠转了转，“兰芝啊，家里头什么情况你也知道。要不这么着，你家要是多余的粮，先借点我们，等这茬麦子割了，分了粮，妈铁定一两不少地还给你。”
闻言，何楚桃恍然。
刚她还奇怪，照秦桂香这么迫切想要抱孙子的心态，听说徐春芳营养不良影响了孩子发育，再抠门，也不应该是这反应。却原来是，还在打着这借秋风的注意。
秦兰芝有些犯难，“妈，不瞒你说，我们家这日子也过得紧巴巴呢。上回桃子进了医院，花了不少钱，还是拿粮换的。日日吃玉米渣和糠粉。这回美美又进医院，要不是有常胜帮衬着，就得把家里的老母鸡给拿去换了，哪还有余量借您啊。”
秦桂香用手撞了撞秦兰芝，拉着她走向一旁，小声道：“兰芝，你看你，我又不是真让你从家拿。这不有常胜么。你让桃子管他姐，他铁定没二话。”
秦兰芝皱眉摇头，“妈，这可不行。”
“咋不行了。兰芝，这回春芳肚子里怀的，可是咱老秦家判了十年的乖孙，你这当姑的，给娃出点力，可不应该……”
何楚桃见秦桂香拉着秦兰芝嘀嘀咕咕，不用猜，也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她心道，今儿个要是不让秦桂香得点好处，指不定得没完没了。再不喜欢，到底也是秦兰芝的嫡亲的娘家人，也不好真给弄僵了。
如此想着，她轻咳了声道：“妈，舅妈这回好不容怀上了，可是件大喜事。咱想办法省省，大人饿着没事，可得紧着娃。”
闻言，秦桂香忙高兴点头道，“那是，那是，还是咱桃子懂事。”
“这——”
秦兰芝犹豫着，话还没说出口，便听何楚桃紧接着道：“妈，我看就称五斤玉米渣给婆拿去，咱接下去几天就光吃糠粉烙的饼就成。”
秦桂香正高兴呢，一听何楚桃说玉米渣子，登时笑容僵在嘴边。
她心里想得美美的，想着桃子开口，几斤粳米定少不了，可没成想，是最不缺吃的玉米渣。
她皱眉，心里很是不满，“桃子啊，这玉米渣能顶啥，咋说也得弄几斤白米面，才好给你舅妈补身子啊。”
何楚桃撇了撇嘴，“婆，我们家就只有玉米渣，你要别的，可没有。”
“你家没有，常胜家还能没？”秦兰芝笑着转向徐常胜道，“依婆看，这借多借少都是借，常胜你看，借婆几斤米行不。你放心，婆铁定还。”
徐常胜正要点头答应，何楚桃抢先道：“婆，要米没有，只有玉米渣，要是你不要，那就算了。”
说着，她拉了拉徐常胜的衣袖，转身想走。
秦桂香一见，有些不高兴，黑着道：“你说你这孩子，咋这样。咱都是一家人，你就忍心看着你舅妈和她肚子里的小弟挨饿？你这孩子，心咋这么狠呢！”
何楚桃冷笑，刚才说自己懂事，这会儿又说自己心狠，变脸变得可真快。
要不是看在秦兰芝的面子上，这玉米渣，她都不想给呢。她倒好，得寸进尺，还嫌弃上了。
何楚桃冷眼看着她，正想开口，却见徐常胜拉了拉她的手，转身对秦桂香道：“婆，家里大白米没有，倒是还存了几斤麦子，要是你不嫌弃，改明儿，给您送去。”
秦桂香一听，登时咧开了嘴，连声道：“不嫌弃，不嫌弃，哪能嫌弃，麦子也好。我看也不用你送，待会儿就让国庆跟着上家去拿。”
秦国庆听说要自己走大老远路去抗麦子，倒是有些不情愿，“妈，这会儿天可不早了，要是去了再回家，路上乌漆嘛黑的，可不好走。再说了，看着日头阴的，指不定晚上还得下雨，到时候要是麦子淋湿了，可不就费了。”
闻言，秦桂香抬头瞅了瞅窗户外面，点头道，“这倒也会是，那就让国庆明儿个去拿。”
见秦国庆还想再说，她瞪了他一眼。
这好不容易给了话，没见到粮食，她可不放心。要是徐常胜不送来，或说自己忘了，可不就白瞎。
她再宠秦国庆，在粮食问题上，可是不容二话。
秦国庆见偷懒不成吗，只得悻悻地点点头，“妈，天不早了，咱赶紧回家吧，爸还在家里等消息嘞。”
秦桂香一听，忙道：“是啊，老头还在家等着呢。快快快，赶紧的，咱回家把这好消息告诉你爸，他指定得笑得合不拢嘴！”
说着，她笑眯眯地和众人道别。
临走，许是心情大好，对着徐常胜客气道：“常胜啊，你赶紧把咱桃子娶回家，婆红包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哩！”
徐常胜微笑点头，“快了，婆，定了日子就通知你。”
“好嘞，婆先走了。明儿个，你舅上你家拿麦子，可别忘了。”生怕徐常胜反悔，秦桂香又重复了句，才肯离开。
见他们走远，徐常胜和何楚桃说话。
何楚桃嘟了嘟嘴，转身不理他。
“咋了，桃子？”徐常胜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