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楚桃心里有些郁闷,怪徐常胜自作主张,应承下了给秦桂香粮食的事。
不过,倒也不是真生气,只是觉得不能惯着秦桂香的恶习。她嘴上说“借”,那是说得好听,压根就没可能还。
有些人懂得见好就收,秦桂香可不是那种人,她就像那吸血虫似的,要是可以,恨不得能把你家都给搬空。
这一次两次倒没什么,要是养刁了她的胃口,这往后只会越来越难办。所以何楚桃才不想开这个口子,可徐常胜却轻易就答应了。
一旁的秦兰芝看出何楚桃脸上的不悦,很有些不好意思。
她也觉得秦桂香的行为有些不该,可到底是生养自己的亲妈,她也没法多说什么,只得软声道:“桃子啊,你婆就这脾性,你多担待。这回你舅妈好不容易怀上,咱送点麦子去,也算是礼数到了。”
“妈,礼数我懂,可咱家这光景,婆也不是不知道,她这根本就是看常胜哥在,牟足了心思占便宜。我和常胜哥还没结婚呢,这要是让婶子知道了,她得咋想?”
何楚桃就是看不惯秦兰芝在面对她妈的事时,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她把秦桂香当妈,人可只把她当摇钱树。
隔了一世,她还记得,当年何爱国要娶秦兰芝的时候,秦桂香狮子大开口,要了三转一响不说,还看上了她妈留给她的一个玉镯子。
也怪她当初年纪小,不懂事,爱炫耀,带着玉镯子显摆给别人看,结果被过来认门的秦桂香给盯上了。
为了这事,她和何爱国大吵了一架。秦兰芝还没过门,她就因着秦桂香,连带着对她也没什么好印象。
后来,秦兰芝进门时,下聘用的三转一响,一样也没带回来,全被秦桂香给扣下来,何楚桃更是打心眼里对她们家瞧不上。
她要是只打自己家的注意,也就算了,可她竟然钻营到徐常胜头上来,这何楚桃可不能忍。所以即便是面对秦兰芝,有些该说的话,她还是得说出来。
这年头,几斤粮食,对一个家庭来说可是大事。
何楚桃十分清楚,如果何雨花知道这事,铁定不能干。
徐常胜或许想不到这么多,可何楚桃不能不多想。
她想要嫁给徐常胜,安安稳稳过日子,可不愿因为这种事,还没过门,就让未来的婆婆心里对自己起了嫌隙。
秦兰芝作为过来人,自然明白何楚桃的顾忌。
农村人娶媳妇,第一不是看女方自己,而是看她家人咋样,要是遇上那混不吝的娘家人,女方再好,那也不能娶。
要是因为自己娘家人,影响了桃子和徐常胜的事,那她罪过可就大了。
如此想着,她忙道,“桃子啊,要不你看这样,那麦子就当咱家借的,等这茬新麦收了,咱就给常胜家送回去,至于你婆那,下回我一定不能再让她这么干。”
何楚桃撇了撇嘴,这么多年过去了,秦兰芝回回都这么说,可又有哪回真做到了。
她暗叹一口气。看来,这回她不光要修补和秦兰芝的关系,还得好好掰掰她这一见秦桂香就怂的性格,可不能再让她吃得死死的。
“行吧,也只能这样了。”说着,何楚桃转头对徐常胜道,“常胜哥,你可得跟叔婶说清楚,那麦算我们借的,等分了粮,铁定还。”
“桃子,不用——”
何楚桃见徐常胜推辞,撑着圆眼,瞪了他一眼。
徐常胜被瞪得半句话哽在咽喉,脸色讪讪。
何楚桃有心说他,可见秦兰芝还在一旁,不好意思开口,便道:“妈,你刚才吃一个包子,指定不饱。里头还有饼哩,你快进去吃吧。”
秦兰芝知道两个小年轻有话要说,自然不会这么没有眼力介,便道:“行,桃子,你陪常胜,我先进去了。”
秦兰芝走后,何楚依旧没给徐常胜好脸。
经过刚才的对话,徐常胜对何楚桃生气的原因大概有些明白。
他开口道:“桃子,你放心,这麦子我不从家拿。我手头还有几张粮票,去粮站买几斤麦子应该够用。等买了直接送你家,明儿个舅来,就让他上你家拿。”
何楚桃心道,算他聪明,几句话便明白过来,还想出了解决办法。
不过,她觉得,这个并不是重点。
关键在于,他要让徐常胜知道,自己对秦桂香的态度,不能什么事都由着他来。
何楚桃不说话,只用轻轻眼神瞟了他一眼。
这下,徐常胜有些犯难。
他带兵打仗不在话下,可这女人的心思,他真敲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他常年在外,也不知道秦家的那些事。
在他看来,秦桂香算是何楚桃的外婆,这说起来也算是一家人,有能力帮衬一把,也不算什么事,他不明白自己的做法问题出在哪儿。
见何楚桃板着脸,他试探道:“桃子,咋还气呢?”
何楚桃两手交叉在胸前转身,将背对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竟然莫名觉得有些喜感,忽然就想看看他接下去的反应。
徐常胜见何楚桃背对着自己,连忙跟着走到她面前。柔声道:“桃子,别气了,下回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都听你的。”
他平日里训斥人惯了,哄人还是第一次,很有些新鲜感。
“真的?”何楚桃挑眉。
徐常胜急点头,举手道:“我发誓!”
见徐常胜一本正经的模样,何楚桃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徐常胜见何楚桃展颜,心一松,紧接着,意识过来,又道:“好啊,桃子,你故意的?”
何楚桃笑了一会儿,缓回来后,收敛表情,严肃道:“常胜哥,我跟你说认真的。你这些年都在部队,家里头的事不知道。我婆那人怎么样,我也就不细说了。要是被她盯上了,以后糟心的事可少不了。总之你记住,对她,你可不能好说话,有啥事,也千万别再轻易应承下来。”
其实何楚桃心里最担心的,是等徐春芳肚子里孩子生出来后,秦桂香还和前世一样在医院闹,说不定还会打着徐常胜的名义,那影响可不好。
两家亲戚关系是事实,到时候别人可不管那么多。所以,从现在开始,她就得防范于未然。
徐常胜虽然不知道何楚桃心里怎么想,但他也不是那蠢笨的,见她如此郑重其事,稍一想,便明白了她在担心什么。
他这几年在部队干得不错,村里也不是没有那找上家想托他办事的。但他有自己的一套原则,能帮忙的,他尽力,不能帮的,他也没二话,直接推了。
他觉得秦桂香至多也不过是贪点小便宜,何楚桃委实不必这样紧张,可想想她这都是为了自己,心里又觉舒坦极了。
他点头道,“桃子,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何楚桃见他领会,便不再就这个问题多说什么,转移了话题。
说了几句,见窗外日头西下,天色渐暗,何楚桃回病房同何爱国商量晚上怎么办。
秦兰芝道:“他爸,你和桃子先回,今夜我在医院陪美美。”
“你一个人行么?”何爱国有些犹疑。
“咋不行,美美就挂个盐水,也没啥事。”
何爱国依旧有些不放心,他心想,这城里人生地不熟的,就留两女子在这儿,万一有个什么事,也找不到人帮衬。
便拍板道:“我看这样,桃子你和常胜回去,我和你妈留下。队里借牛车的时候,我已经打过招呼了,等明儿个没啥事,我们就回去。要有事,我找人给你捎口信。”
何楚桃对这样的安排没什么异议,倒是秦兰芝觉得有些不妥,“他爸,我们都不回去,就桃子一个人在家,这咋行。你还是回去吧,真有什么事,这医院里有医生和护士,不愁。”
“这——”
何爱国又觉得秦兰芝说得有道理,举棋不定。
何楚桃见状道:“没事,爸,妈,自己家一个人怕啥。你们在这儿,晚上还得守夜,医生不是说了么,美美晚上说不定会烧,两个人轮换着来,一个人哪儿吃得消。”
一旁的徐常胜也道,“叔,婶,你们放心,桃子有我呢,你们顾美美就成。”
闻言,何爱国点点头:“那行,就这么着,我送你们出去。”
事情说定,何楚桃和秦美美打了招呼,便同徐常胜出了病房。
何爱国送他们,本欲送到医院大门,刚走出病房,何楚桃便叫停了他,将他叫到一边。
“爸,这钱你拿着,美美的医药费应该够用了。”何楚桃边说,边从布袋子里掏出几张钞票塞给他。
何爱国瞅着手里的几张大团结,惊讶道,“这么多?”
何楚桃点点头,小声道:“不止呢,我这里还有。”
何爱国瞪着眼,看着手里的钱,总感觉有些不真实。
他以为桃子说的那人参能换个十几二十块就已经顶天了,没料想竟能有这么多。
何爱国捏着手里的大团结,心里头滋味莫名。
他和徐常胜初知时心里的想法有些像。不过,从父亲的角度上说,他要感慨更多。
看着眼前身高与自己肩膀并行的何楚桃,他是头一回真正觉得她长大了。
从前那个喜欢赖着他撒娇,任性的何楚桃,已经长成了眼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不用他再操心,反倒能帮衬家里了。
一股热意涌上眼眶,他眨了眨眼,低头掩饰,“成,快回去吧,和常胜路上小心。”
“恩!”
何楚桃挥手,和徐常胜一起出了医院。
回去的路上,徐常胜赶车,何楚桃和他并肩坐着。
原本应该是挺有情调的事,却因徐常胜出来匆忙,车上没带什么垫的物件,那一路坑坑洼洼泥石路,颠过去,何楚桃直觉自己屁股遭殃。
碍于徐常胜在,她不好意思伸手揉,只好不断变换坐姿,好缓解集中在臀部的痛感,连徐常胜跟她说话,也没心思回应。
好在徐常胜心细,没多久便发现了何楚桃的不对劲。
他拉了拉牛绳,手撑车板,跳下车,跑向路边的芦苇地里。
何楚桃有些莫名,她跳下车子,左看右看,疑惑徐常胜这是干什么去了,没一会儿,又见他手里抱着一摞子干草从芦苇丛中出来。
到了跟前,徐常胜将干草推在板车上,用手平铺整理好,“桃子,你试试看,这样坐着咋样?”
何楚桃早就明白了他的用意,爬上车,坐在松软的干草垫上,屁股松快,心里头美滋滋的。
徐常胜重驾了车,两人一路闲话,等到了村口,天色已经全暗,何楚桃竟还觉时间过得真快。
车子路过何雪晴家门口,何楚桃拍拍他的手,“常胜哥,停车。”
徐常胜拉了拉牛绳,疑惑,“桃子,咋啦?”
“今儿美美的事,我得上他们家说理去!”何楚桃跳下车,看着何雪晴家门口的红色对联,眯了眯眼,声音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