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头,徐常胜正用手捧了水搓脸。
这会儿天才朦朦亮。他早起惯了,即便睡得晚,生物钟都会定时响。
正抬头,见何楚桃跨步出来,有些意外,“桃子,咋这么早就起了?”
“昨儿睡得早,晚上见你那会儿,已经睡了一觉,算算时间,也够了。再说,还得赶早去医院,做些吃的带去,也省得去食堂费钱。”
何楚桃边说,边转了转脖子,左右甩起手臂,活动了下筋骨。
按理说,这脸没洗,牙没刷,在自己心上人面前多少应该遮掩着些,可何楚桃却大咧咧地完全不自知。
大概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在徐常胜面前越来越随意了。
徐常胜点点头,“行,我先家去,等去队上借了牛车,就来接你。”
“吃了早饭再走吧。想吃啥,我去给你做”见徐常胜准备离开,何楚桃忙道。
“不了,趁现在天色暗,我出去也没人见着。要是再晚些,让人看到我清晨从你家出来,该说闲话了。”
徐常胜边说边挠了挠头,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听了他的话,何楚桃也才反应过来,他俩昨天可算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无论是在前世,还是今生都不是小事。
尽管两人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发生,但要是被有心人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好事。
如此想着,何楚桃点点头。
正想去开院门,却见徐常胜走到墙角,踩着柴火堆,三两下便从围墙翻身出去。那身手,就跟野兽般敏捷又利落,何楚桃微张着嘴,呆愣片刻,那眼睛里似乎有星星在闪。
徐常胜小跑了一圈回家,院子里喂鸡的何雨花以为他像往常一样,晨起锻炼去了,谁也没有想到,他昨晚不在家。
早饭的时候,一家人一口吃饼,一口呼噜着稀粥。徐常胜吃饭快,只几口那粥碗就见了底,饼和着粥也全进了他肚子里。
他抹了抹嘴,从桌上的大搪瓷碗里抓起两个饼,起身道:“我去借牛车,陪桃子去县里。妈,晌午就不用准备我的饭了。”
“等下走,常胜——”
正准备走,徐建民叫住了他,转头对何雨花道,“美美住院,咱人不去,礼不能不随。你拿半斤白糖给常胜,让他带去。”
徐建民虽说没什么文化,但在人情往来方面,向来考虑地周全。
“啥,半斤白糖!”
何雨花一听,登时炸毛。
这会儿白糖珍贵,价钱不说,几个月下来,才能存那么一斤粮票,没票有钱都买不到。
她嚷嚷道:“现下家里统共也就一斤白糖,你这一开口就是半斤,你可真大方!”
徐建民不以为然道:“给了半斤,不还有半斤么。家里寻常有用不着,等糖票发了,没几个月,不就又能买了。”
“话说得轻巧,这可得好几个月呢,你以为是几天!”
何雨花气得胸口发闷,拍起了桌子,把正自顾自低头吃饭的何艳丽和徐国强吓一跳。
两人及有默契地抬头互看了一眼,又同时低下了头,识趣的不参与这场纷争,只自顾自地划拉着稀粥。
眼见两人吵起嘴来,徐常胜忙出言道:“爸,不用了,桃子家不讲究这些。”
“不行,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咋想可指不定。”
徐建民坚持,何雨花仍一脸不愿,撇了撇嘴,“管他们咋想,常胜忙着跑进跑出的还不够!”
见何雨花说不动,徐建民有些生气,皱了皱眉,厉声道:“叽歪啥,让你去你就去!那可是亲家,可别让人说我老徐家人不懂礼数!”
“行了,我这就拿去!”何雨花见徐建民变脸,登时焉焉地,不敢再反对,只冷哼了声,起身踢开长凳,转身去拿白糖。
不一会儿,她便拿着个油纸包,十分不舍递给徐常胜,“呶,小心拿好了,可别洒出来。”
“妈,我晓得。”
徐常胜伸手接过,仔细放进随身的军用挎包里。
徐建民叮嘱道:“常胜,你就跟亲家说,我这队里的事多,脱不开身,就不去医院了,美美病好了回来,我请他吃酒。”
“行。”
徐常胜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何雨花眼见一会儿工夫就去了半斤白糖,心里很不是滋味,回到饭桌,连粥都得得不香。
囫囵吃了,见何艳丽徐国强还没吃好,用筷子猛敲了敲桌子:“你俩咋着慢,还没吃好呢,这都啥时候了?艳丽,你还不快去叫狗子起床,别磨磨蹭蹭的,得会儿晚了,扣工分,看你咋办!”
何艳丽心里不快,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急急地将手里的饼全塞进嘴里,灌了一大口米汤,飞快地跑进屋里,叫儿子起床。
徐国强倒是当没听见,仍慢悠悠地一口饼一口粥汤嚼着。到底是亲儿子,何雨花倒没对他再说什么。
何家。
何楚桃想着昨天本答应秦美美给她包饺子吃,随意热了两个隔夜饼填了肚子后,便撩起衣袖开干。
她先舀了两碗精面粉,混着少许粗粉,倒了空间水和面。等面和好,又进地窖里头看了看。
见挂着一大块过年时的腌肉还没吃完,用刀割了一小块肥肉相间的,剁碎,混着青菜和豆腐,还加了些辣椒,拌在一起。沥干了水后,边擀面皮,边包饺子。
她手速极快,那饺子皮到她手里,一眨眼功夫就成了一个个皮薄馅多的胖肉饺子。一个个排在砧板上,不多时便摆满了。
因着饺子要带去医院,她没有用水煮,寻了蒸笼,上锅蒸。
饺子在锅上蒸,她又调了一小碗酱料。
徐常胜来的时候,她饺子刚出锅,正用筷子一个个夹到碗里。
“桃子,你煮啥呢,这么香?”
徐常胜一进厨房,便嗅着鼻子问。
何楚桃正忙活着,见徐常胜来,她招呼道:“常胜哥,你来啦。快,吃吃看我包的饺子咋样。”
边说,她边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吹,递给徐常胜。
“小心烫——”
话还没说完,便见徐常胜低头张嘴,一口便将整只咬进嘴里。
三两下下肚,徐常胜直呼:“好吃”。
可不是他故意恭维,而是他打心里觉得,桃子这手艺,真不是盖的。包的饺子虽说不是全精面的,却比他部队食堂里吃的还要香。
听他说好吃,何楚桃高兴道:“常胜哥,再吃一个。”
徐常胜摇摇头,“不了,我刚吃饱了从家出来呢。”
何楚桃想着,反正她包得多,中午还有得吃,便也就随他。
家里饭盒统共就两个,一个是她读书时用的,另一个是秦美美的。
饺子全部夹出来,不够放,她将剩下的拿瓷碗放了,盖好,放进竹竹篮里。又找了件厚冬衣,盖在篮子上,仔仔细细塞好,一丝缝隙不留。想着这样多少能保温,等到了医院,这饺子应该不至于冷透。
整理好后,她提起篮子跟着徐常胜走出院门。
见板车上放着厚厚地草垛,知道是徐常胜特地为她准备的,心里微动,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正好,徐常胜也低头看她,两人视线相撞,她又不好意思地快速低头避了开来。
徐常胜倒没想那么多,接过她手里的篮子在板车上放好,又扶着她坐上草垛,手一撑,坐上板车,挥了挥鞭子出发,牛车稳稳地行驶在乡间的小路上。
墙角,王雨薇静静站着,见两人有说有笑,从自己面前经过,不自觉地握了握拳。
她痴迷地盯着徐常胜高大的背影看了会儿后,目光转冷落在何楚桃身上。
那目光,就像是从毒蛇身上发出似的,冒着寒气,还沁了毒般,看了让人不战而栗。
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比不上何楚桃,徐常胜连一个正眼都不给她。
昨天被方文辉拒绝之后,她躺在床上琢磨了许久。
想要报复何楚桃,她一个人肯定不行。风险太大不说,还不一定能成功。
她估摸着,除了方文辉,最恨何楚桃,盼着她不好的,想来也只有王春梅了。
昨天何楚桃上王春梅家闹的时候,她也偷偷去看了热闹。
王春梅小气,那是整个何家村有名的。
虽然她想不明白,王春梅为什么会同意付秦美美的医药费,还是那样一笔巨款,但她确信,她一定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现下心里,不定怎么恨她呢。
原先,她是不怎么愿意再跟王春梅打交道的。事情没办成,花了她两块钱不止,还费了一瓶雪花膏。
不说那钱是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就那雪花膏,是她托人好不容易从省城寄来的洋货,和县里卖的那些低档货可不一样。
王春梅拿走了她的雪花膏,她就跟被割肉了似的,到现在心口还疼着呢。
可惜方文辉那个孬种,忒没胆,也就剩下王春梅了。
不过,只要一想到能把何楚桃从幸福的云端扯下,踩在脚底,她觉得其他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而来。
打定主意,她一大早就起来,便按捺不住来找王春梅,想着找她密谋商谈。却没想到,恰好遇见徐常胜驾着牛车来何楚桃家,她忍不住便悄悄跟了过来。
等徐常胜和何楚桃的牛车走远,她才转身朝王春梅的家门口走去。